小路一直通往邻村,转过几处平房,大片桃树出现在眼前。

五月红水蜜桃已经熟得透了,沉甸甸地坠在枝头。桃园外竖着篱笆墙,插得密密麻麻的杉木刺和荆棘让人望而生畏。

陈默正打算掉头回去,却突然听到“叭”的声响,跟着一个大桃子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在篱笆外。

这是哪一出?

陈默被那古怪的动静引发了好奇心,有点像是枪声,但要更闷,更沉。

他站在原地没动,半分钟后,又是同样一声,探出篱笆墙的枝头弹了弹,又掉下个桃子,落在之前同一处地方。

陈默实在搞不懂这算哪门子高科技,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看到躺在长草丛中的那个老头。

老头出奇的矮小,歪戴一顶NLKE山寨运动帽,要不是有那把白花花的山羊胡子在,简直就像个未长成的孩童。他正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戏文,慢悠悠剥着桃皮,看那悠闲自在的模样,似乎给个皇帝也不换。

他几口吃得只剩桃核,丢在旁边,然后看不也看地挥手,像要赶走飞在头上的蚊子,诡异颤动的手掌在空气中抽出爆响。

这一次陈默看得分明,离地面足有三米的桃枝呼的一下,梢头树叶扯得向上齐齐飞起,又一个大桃掉落。

陈默连眼珠都快瞪了出来。

练家子到今天也算是接触不少了,再牛逼的也不过是拳拳到肉的出招方式,唯一玩远距离攻击的巴图,毕竟手里还有斧头。

这算是什么?武侠小说里的劈空掌???

要死不死,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响起。陈默在摸出电话的同时,见到老头已经望向自己,顿时露出尴尬笑容。

老头坐起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陈默会意点头,压低嗓门三言两语打完电话,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偷桃啊?”

陈静小时候没什么吃的,陈默常背着她到林场山脚下,找个地方让她坐着等,自己摸到山上不是偷桃就是摸西瓜。季节不同行动不同,斗争经验极其丰富。

像老头这么个偷法,他却是闻所未闻。

“你也来偷?这地方可是我先来的!”老头恶狠狠地说。

老头有双充满活力的眼睛,童颜鹤发满脸红光,连皱纹都看不到几条。陈默很怀疑是不是碰上了吃过人参果的老妖怪,见他直盯盯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电话,有点莫名其妙。

“这是不是手机?”老头又问。

陈默愕然点头。

“借我玩玩,我给你桃吃。”老头琢磨了一会,开出价码。

陈默过来原本就是为了再看他出手,当即递上手机。这款触摸屏摩托罗拉花了五千多,同样被纳入沈大力要求的包装范围。

老头接过后不会弄,急得抓耳挠腮。

“你要打电话?我帮你拨号。”陈默说。

老头咧嘴乐了,满口白牙半颗不少,“打个屁电话!我要玩游戏,玩游戏!”

“你老人家都多大年纪了,还玩游戏。”陈默从没见过如此搞笑的老小孩。

“差两岁满一百。”老头不耐烦地瞪他,“怎么,有王法规定老家伙不能玩游戏吗?”

陈默已经答不出话来。

九十八岁……要是真的话,怎么看着一点都不显老,反而生龙活虎?

老头的接受能力居然强到离谱,没用多久就学会了在手机上打保龄球。大概是懒得费工夫,他反手在空中如蛇尾般抖了抖,“啪啪啪”连着三声炸响,这次草丛里足足掉落了七八个桃子。

“你吃吧,我没空!”老头全神贯注,恨不得能把脑袋钻到手机里去。

陈默只捡了个落在脚边的桃子,慢慢擦着,神情有了细微变化。

崩山掌。

在跟方铁衣唯一的一战当中,他曾见过同样的出掌方式,同样的一式三响。跟老头比起来,方铁衣的动作就像没断奶的孩子,但架势细节却完全相同。

在湛阳碰到方家的人,无疑证明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句老话。老头这记劈空掌法,让陈默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这是真正恐怖的力量,而并非魔术。

实力感知中,老头竟比莫青古更加深不可测,如同冰面下的汪洋。

“我要回去啦!”陈默等他打完十多局,这才笑着说。

“再玩会吧,你怎么不吃桃了呢?多好吃啊!”老头着急起来,为了证明所言非虚,自己捡了一个,也顾不得剥皮,在腿上蹭了蹭就往嘴里塞。

“回去还有事,要不我明天再来?”

“那明天我在这儿等你,你说话可得算话啊!”老头耷拉着眉头,显得极为丧气,依依不舍地将手机还给他,“我家那些小子买的手机都破得要死,什么挪鸡鸭还是挪鸡鹅的,游戏不好玩,就一条蛇在里面吃来吃去,还是你这个好玩。”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打量着陈默道:“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啊,小娃娃,你叫啥?”

“陈默,耳东陈,默然的默。我就住在那边的村子。”陈默指了指天门村。

“哦,莫家的朋友。”老头把“哦”字拖得老长,嘿嘿一笑,“我姓方,明天你也这个点来,我带好东西给你吃。”

陈默见他总是以食物相诱,不禁好笑。

老头就算踮着脚恐怕还不到陈默肩膀高,气势却是十足,溜出一段路后,大概觉得不在养桃人的监控范围内了,挺胸凸肚地往西边扬长而去。

陈默回到莫红眉家中,见那“哑巴”堂叔已经走了,不免松了口气。没有电视什么都没有,要是这小丫头还没法陪自己说话,实在无聊得很。

莫红眉跟陈静一般大年纪,十七岁,身上总有股冷冽沉稳的气息存在,丝毫不像个花季少女。到了晚上,她却有点不安。而这时陈默才发现,小屋就只有一间卧房。

“我睡堂屋地上吧,随便铺点啥就行。”陈默主动开口。

“堂屋晚上会冷,你……你在我床上睡,我去跟堂姐挤一下。”莫红眉帮他倒好洗脸洗脚水,匆匆走了。

女孩睡的是板床,被褥喷香,床头贴着些自画的花花草草,笔法稚嫩,应该是小时候的涂鸦。桌上摆着镜子木梳,以及掉了漆的檀木首饰盒。

陈默不知道这盒子是做什么用的,拉开看了看,见到一个头花两根皮筋,这才明白过来。首饰盒里再无其他东西,一如这间空荡荡的闺房,陈默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莫红眉有点可怜。

这是他一直隐约存在的感觉,现在只不过变得更加清晰,并被确认。

陈默躺上床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被敲门声惊醒。

他光着膀子去开门,莫红眉跟一个大姑娘站在门口,见到这幅模样,都别过了脸。

“高渐飞是你的朋友吗?”那大姑娘坐定后,第一句话就提到了小高。

而陈默的第一反应则是,苦主到了。

莫凌珊无论在哪个方面,都不像练家子,很快就红了眼眶,眼泪扑簌簌落下。

她这边说出来的事情跟小高所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却多出了痛苦。明明两个人都有情意,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小高死活不肯娶自己,还逃出家门躲到了延城。

“后面有人撵着,换了我我也跑。”陈默叹了口气。

“那是我爹的意思,他还说要去延城,打断飞哥的狗腿。”莫凌珊幽幽道。

“陈家哥哥,你要不帮我姐姐,我就不去争族长的位子了。”莫红眉瞪了陈默一眼,绷着小脸蛋,很有点同仇敌忾的意思。

陈默被逼得没办法,只得答应等这边事情结束,立马把小高骗来,先扯证再拜堂,然后霸王硬上弓,把生米做成熟饭。

两个姑娘都红了脸。

为了个破族长,大老远跑来湛阳,口头承诺是一个接一个,陈默颇为无奈。只不过这会儿见莫凌珊举止端庄,对小高又是一往情深,他倒是真动了要帮忙的念头。本分姑娘总比那些不知廉耻的**货强百倍,小高那套鱼与熊掌、树与森林的理论,原本就让陈默鄙夷不已。

“多谢你了。”莫凌珊声如蚊呐,看了看堂妹,又道,“这次族比,我已经求了我爹帮小眉。她要是赢了,我爹会表态。”

“不谢,应该的。”陈默微笑。

莫红眉当初说过,只要是湛阳莫家人,就算娃娃赢了也能当族长。那时候陈默就知道不过是垂帘听政的把戏罢了,这次表面上是红字辈唱主角,后面到底还是要靠着老家伙撑腰。否则的话就算上了台,也不过是个被架空的傀儡。现在能多个老家伙站到自己这边,只有好处没坏处。

那十多个八级以上的高手一旦跟江东卫结盟,陈默觉得这水潭里的水,恐怕是想不浑都不行了。

第二天莫空牙又过来陪莫红梅练招,陈默看了片刻,眉头越皱越深。

到了下午约好的时间,他走去桃园,方老头老远就从草丛中跳出,连连挥手。

“我给你带了糯米粑粑,怎么样,够意思吧!”方老头塞来一个纸包,猴急地看着他,“手机呢?”

“老爷子,我问你个事。”陈默恭敬道。

“有屁快放!”方老头一晚上没睡好,只想着手指滑在触摸屏上的新奇感受,这可比按键好玩多了。

“莫家那个大当家的,你能弄得过不?”

“莫青古?”方老头愣了愣,反问,“我老人家比他多吃几十年饭,你当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他是不是叫你别给我手机玩?你让他来,奶奶的,老子一个手扶鸟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