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原以为这话题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晏清昀还是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难得起了个大早,刚从延福宫请安回来,就发现下人们正搬着两台沉重而华贵的古琴, 朝偏殿走去。

“老婆真好。”江眠弯了弯眼睛。

可惜他还来不及听,因为今日皇后给他布置了读书的作业……其实这也不算繁重, 毕竟当今陛下的生母早逝,太妃们也大多入了奉国寺休养生息, 如今宫中连个太后都没有。

那么就只剩下皇后, 算是江眠在这深宫中的顶头上司了。

好在皇后平日里沉迷于诵经礼佛,不怎么介意那些琐碎杂事,虽然在江眠看来稍微有些魔怔, 但至少是对他颇为亲善的, 平时也不必日日请安。

而且,只要一想到晏清昀是个心中无亲情可言的家伙, 江眠反而更愿意去多陪一陪她。

结果他就被皇后拉着教导了一通如何平衡管理六宫的办法, 甚至还附赠了半箱子的书卷, 让他回去好好品读。

江眠哭笑不得。

看来皇后是真的没把他当外人,已经开始打算悉心培养了。

除此之外, 他在回宫路上还遇到了几位结伴而行的妃嫔。

江眠跟她们不熟, 几乎从未有过交流,回来后却莫名收到了邀请。

说是趁着初雪落下之前, 请他去御花园一道游玩聚会,当然,如果不愿意也可以不去……总之措辞相当谨慎。

江眠分明与她们年龄相仿,辈分低了一层, 可地位却略高一筹。这样相处起来或许会有些尴尬, 但谁叫他最近很闲呢?

反正也不需要与她们勾心斗角。

趁着晏清昀忙于朝政, 江眠便应了这个邀约。

不去不知道,这还真的让他开了眼界。

江眠以前没有扮演过皇帝妃子之类的角色,对此懂得不多,所以稍微聊了一会儿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由于绝大多数嫔妃都被困于深宫之中,终身无法离开,因此每次有新面孔加入,她们都会找个由头小聚一场,互相认识认识。

这简直算是每隔几年才会有的大型娱乐活动了。

而且实际上,皇宫里对于嫔妃的作息皆有详细安排,而且极为严苛,连每日起床的时间范围都要受到限制,除非是某段日子备受皇帝宠幸,才会有所宽限。

至于在那些见不到陛下的日子里,她们也就只能和彼此作伴、聊以慰藉。

再加上皇后管理得宜,妃嫔之间并不会出现太多矛盾,关系都不错,顶多是诞下子嗣的几位会更有心眼一些,在聊天时若有若无地刺对方几句,随即又装作无事发生。

江眠不禁感叹,好在晏清昀对东宫有着绝对的支配权,从不要求他遵守什么规矩。若是晏清昀敢天天让他凌晨就起床……那么他将会迎来一个因为缺少睡眠而日渐暴躁的江眠。

“系统,他真的好宠我,怪不得人家都爱说闲话呢,这谁知道了不酸啊。”江眠勾起唇角。

【……哦。】

聚会开始之前,她们会在各自宫内的小厨房里做好擅长的点心,仔细梳妆打扮一番,再美滋滋地带来御花园,捧着热茶互相尝试其他人宫里的糕点。

江眠对此举双手支持,那口感香甜浓郁的绿豆糕,桂花糕,甜栗子糕……他每一种都很爱吃。

这聚会简直跟野餐似的,大家都在吃喝聊天做手工,特别惬意。

而腹有文采的几位妃子,甚至还玩起了飞花令和命题作诗。她们先是指定好御花园里的一处景观,再以此为主题临场发挥,获誉最多者还有小奖励。

自娱自乐是一回事,运气好了指不定还能恰好被皇帝看见,记在心中。

江眠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主动参与,就被带着一并玩了起来。

其实他本来还是有些担心的。即便他也略懂一些琴棋书画,但若是提到有关于料理和刺绣的事情,江眠是真的不甚了解。

毕竟他在上一个世界才刚学会怎么煮粥。

但大家都会主动给他找话题,而且态度极为友善,不少人甚至带着隐隐的巴结之意。

后来江眠想,约莫是这些妃子们提前就说好了,跟自己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以后等到晏清昀继位,日子也会更好过一些。

只要晏清昀的储君依然稳固,而且自己没有“失宠”,那么别人就必然会主动迁就他、靠近他。

不容易,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

而这奉承之中也有真心。

虽然嫔妃们皆是打扮精致夺目、各有特点,却又纷纷凑过来眼神亮晶晶地问江眠,他今日这妆容是从何册书籍之上学来的,这衣料是不是江南年初送来宫中的那批丝绸……

她们硬是把江眠问得一愣一愣的。

救命,他怎么会懂啊!

彼时他也没穿得多么艳丽,就是一身低调的月白袍子配上玄红腰封,让小宫女帮他随便化了一点之后较好清理的妆,再随手配了个不算正式的金镶玉簪子,只能堪堪挽起些许碎发。

“可能是因为有狐狸精加成吧?”江眠这样想着,却发现没过不久,京城里居然还流行起了自己当时的装扮。

用小宫女的话来说,就是那枚玉簪简约而不失精巧,让垂于身后的长发犹如月色泼墨般亮眼,而顺着轮廓勾勒一抹清淡眼线,更能衬托出他眼睛的姣好形状……连那一点鲜红欲滴的泪痣都成了潮流。

彰显哥儿身份的痣不一定长在眼尾,但江眠这颗泪痣的位置却是恰到好处,更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不仅是哥儿喜欢效仿,就连不少女子也学起了他的模样,在眼尾点上一颗小痣。

江眠听得哑然失笑,这绝对是狐狸精加成!

他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了,甚至有些不适应。

毕竟以前他扮演反派炮灰时,无论打扮成什么样,都能转变成被人攻讦的话题。

而晏清昀还挺委屈的,因为没等他从勤政殿回来,江眠就已经把妆容卸了个干净,换上轻便柔软的亵衣重新睡了一觉。

“孤也要看。”他低声讨要着,在江眠眼尾落下轻吻。

江眠被他圈在怀里,弯起唇角软软道:“好。”

“当然,无需妆容,眠眠也甚是好看,”晏清昀不忘补充,“谁都比不上。”

“这是因为你被妖精迷了心智。”江眠歪了歪脑袋。

“那也无妨。”

他们相处起来愈发黏黏糊糊,而时刻关注着京城动向的沈鹤云,在得知消息后已经气得牙痒了。

沈鹤云甚至开始怀疑江眠也是重生的,并且刻意抢走了他在晏清昀心中的位置。

他脑中涌现出了一系列极端的念头,写下密信后招来信鸽,却不知道自己早已露了马脚,多番计划几乎没有任何实施的可能。

因为东宫中那些窃听器的收割季,已经到来。

*

江眠把寝殿的门牢牢关紧,窗户拉上,吹熄了半数的琉璃灯。

屋内昏暗得恰到好处,就像是电影即将开场一般。随后他裹着被褥坐在榻前,还特意拿了两盘糕点,外加一大壶炭火熬煮的浓茶,滚滚冒着热气……惬意得不行。

在古代世界,也就只有他才能如此自娱自乐了。

“系统系统,开始吧!”

【嘀——录音姬1号播放中……】

诺大东宫的各处动向,就这样在江眠面前变得一览无余。

暗卫所处的居所,几乎没有任何不和谐音。

他们都很安静,落地无声,只能听到陆陆续续领了号牌的轻响,以及任务汇报、交付时的短暂交流。凌晨到点训练了也不会敲钟,只用叶子吹出小而尖锐的口哨,就能将他们全部唤醒。列队时的脚步也井井有条。

晏清昀确实掌握了一支极为精锐的暗卫队伍。

而小厨房,倒是欢乐嘈杂了许多。

那个时常负责侍奉江眠的小宫女,在他面前安安静静,但私下里的声音清亮如黄鹂。她还会特别激动地感叹太子妃如何如何受宠,就像话本里写的一样,以及太子殿下最近似乎随和了不少,而坐在小板凳上烧火的小太监也会开始应和,说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日子越来越好过……

然后他们被偶然路过听见的刘姑姑训斥了一通,小厨房再次变得安静无声,只剩柴火炸裂、噼啪作响。

江眠忍不住笑,原来如今在他人眼中,自己就像话本之中的角色。

当然实际上,这个世界才是真正应话本而生的产物,却依然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因为每一个角色都是鲜活的存在。

但接下来听着听着,没过多久,江眠就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半块糕点。

他居然真的发现了不对劲的东西。

“主子回信了吗?”

“庆怡阁,高山流水,找掌柜的。”

“收到。”

短短三句意味不明的话,仔细想想信息量却是相当不少啊。

江眠微微蹙眉,将这段录音反复播放了几次。

“这不是那个……小德子吗?”

就是前段时间,晏清昀带着江眠去看暗卫住所时,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太监。

知人知面不知心。

江眠眯了眯眼,仔细分辨之后也能确定,另一个女声与浣衣坊的许嬷嬷声音相似,嘶哑沧桑,像是被火烧燎过后一般。

幸亏他用了最近很无聊的借口,带着心眼把东宫逛了个遍,否则还真听不出来对方究竟是谁。

等到晏清昀上朝回来,用过午膳,江眠便赶紧把他拉回了房间。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小德子,还有浣衣坊的许嬷嬷都有问题。要仔细查一查他们最近的动向才是。”

晏清昀若有所思地颔首,也不忘揉了一下江眠的发顶:“我家太子妃,真是无所不能。”

“乱夸,”江眠弯着眸子又道,“还有还有,那庆怡阁是什么去处,我能出宫看看吗?”

闻言,晏清昀突然就不说话了。

“怎么了?”江眠眼露茫然。

晏清昀盯着他沉默片刻,薄唇简洁地吐出二字:“勾栏。”

江眠:“……”

这,这他又怎么会懂啊!

没等江眠出言弥补,晏清昀就把他打横抱起来往**一放,紧紧按住了他的手腕。

淡淡的紫檀木香扑面而来,那双深不见底的幽黑眸子又一次变得如同恶狼那般,侵略性强得吓人。

江眠没有挣扎,反而满脸无辜地任他摆布,轻轻唤了一声: “夫君。”

“……再叫一次。”晏清昀呼吸重了些。

如他所料,效果拔群。

“夫君。”江眠软声说。

晏清昀的手紧了又松,安静许久才缓缓将他放开,呼了口气:“孤带你去。”

他分明相当不爽,却还是垂着眸子给江眠解释了一番庆怡阁的由来。

那酒楼明面上声称是君子雅士往来之所,可以在里面听曲下棋吟诗作赋,还分有高山流水、梅兰竹菊的雅间。

但实际上,它却是专供朝中高官与皇亲贵族享乐的春月场所,极其擅于混淆视听、藏匿证据。

所谓“卖艺不卖身”的清倌,甚至能够一曲名动京城,成为好一段时间的雅传。

晏清昀不负责管这件事,但他对京城内的各种动向了如指掌,情报网甚至已经开始渗透到了夏国其他的县镇。

因为他在遇见江眠之前,可不像原来的主角攻那般沉溺于优柔寡断的情爱之中,多得是时间打拼事业。

江眠满意了,笑吟吟地又唤了几声夫君,让晏清昀几乎无法把持。

毕竟以前江眠可没有那么好的态度,他想听一次都听不着。

因此,晏清昀还艰难地逼自己定了定神,认真问道:“眠眠,这可否意味着你不生孤的气了?”

江眠眯起眼睛:“只要我家夫君,别再随意瞒着我什么正事,也别再说后宫不得干政之类的蠢话。”

“嗯,再也不会了……”方才说完,晏清昀却又忽然犹豫了半晌,“还有一事,孤也算是瞒了你。”

“什么?”

“之前,孤拿走了一张放在枕下的三角符箓。因为它的符文画法和边角褶皱,与孤以往看到的有些许不同。”晏清昀笃定道。

如今夏国的佛道声望几近平衡,道家略盛一筹,所以夏国人大多会请来道士,在大门侧面与枕头下放置道家符箓,尤其是搬迁修建,婚宴嫁娶之际。

那些符箓的意思也都简洁明了,比如驱鬼辟邪,家宅平安,或是招财祈福。

晏清昀的记忆力近乎超神,翻开枕头一眼看去觉得不对,就硬是分辨出了其中的不同。

“等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江眠疑惑道。

他现在都换了个枕头,怎么还是对此毫无印象。

还有人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大婚那日,”说着,晏清昀看了江眠一眼,“孤原以为这是你换的,起初看到时心生怀疑,便故意将它拿走了……但你似乎并不知情。”

江眠顿了一下:“啊?”

他忽然觉得不对劲了,这好像真有可能就是他放的!

只不过不是他本人,而是在他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原主就已经做了些什么。

“系统,原主不会其实是反派吧?”

【嘀——未知,请继续探索解锁条件。】

江眠愈发确信就是这样。

什么结草衔环狐狸报恩,果然不会发生在晏清昀这种……硬生生猎出了一件狐皮大氅之人的身上!

“太子,你把这个玩意放在哪儿了,让我看看。”江眠不由得按了按眉心。

“……母后请来的观音像之下。”

晏清昀带着他来到了东宫专门开辟的礼堂。

那尊外表莹润的玉观音就放在正中间,看起来圣洁而不可触碰,晃眼一瞥似乎还隐隐透着光。

“晏清昀,你真是好生谨慎。”江眠默默道。

“那时,孤尚未真正与你相见……自然也会有些提防。”

晏清昀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依然小心地看了江眠一眼。

江眠隔着帕子接过符箓,随后沉默了片刻。由于并不需要使用符箓跟人打架,所以江眠对这些玩意儿向来不太熟,但这个符文却让他有所感应……或许跟原主的本体有关。

薄薄一张黄纸,竟然散发着江眠无法忽视的恶意与妖气。它之前应该是被观音像压制住了,才没有被江眠发现。

于是江眠不顾观音像的慈爱凝视,扭头用力亲了晏清昀一口:“你做得对,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便好,”晏清昀也悄悄松了口气,“眠眠,你可知道这符文究竟是何含义?”

而江眠……他看上去胸有成足,其实正在脑中喊着:“系统系统,快帮我查图鉴!”

【嘀——符箓大全查阅完成:目标符文是文昌符的镜面画法。[备注:文昌符,又名聪明开窍符。]】

系统一如既往地冷漠而任劳任怨。

江眠不由得顿了顿:“镜面,所以效果也会恰好相反吗?”

所以,这符箓其实算是一种降智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