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鸟躁中,日子滑得飞快。

距林氏佳酿开张已然过去月余,林家在此期间又酿造了三回酒,如今,后山处的林宅已全然不同。

因为酿酒的量加大,后屋原先的茅屋已经拆除重新建造。

整个后屋空地被围成一个大大的棚子,棚子底下有一个用青砖砌成的水池,专用于清洗器具。挨着棚子最里端,一个比厨房里做饭的灶台更大的泥土灶赫然立在那。

靠着棚子最外头,硕大的水缸里装着满满清水。

紧挨着棚子的是一处不算大的木屋,木屋外头用厚厚的干草层层包裹住,密不透风。

此时,后屋里静悄悄的,除了不远处山林中的鸟鸣声,只余灶台上那口锅里咕噜噜的水沸声。

林家宅子往外却是人声鼎沸。

十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或在屋顶检修,或在屋角下粉刷着墙壁,或敲敲打打砌着外墙,众人说说笑笑干着活。

林果儿如同一只忙碌的小蜜蜂,一会端茶,一会递着果子,忙得满头大汗。

只忙坏了跟在她身后的东子,一边忙于跟着姐姐跑,一边学着她叽叽咕咕说什么,小小的脸蛋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林和安看着两姐弟的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手下的活却丝毫不慢。

厨房里,林素儿蹲在灶台下烧火,王氏飞快地挥舞着手中的锅铲,一旁的舅母刘氏正递着碗碟。

滋滋的红烧肉在锅里冒着油花,很快,厨房里便飘起一阵诱人的香味。

刘氏递过一小勺子白糖,笑着道,“小姑,你们这伙食都要赶上我当家在外头当铛头了,也太浪费了些。”

王氏擦着额角的汗,头也不回道,“修建房子本就是苦差事,咱家也不能亏了人家的肚子。”

林素儿又添了一把柴,赞同道,“娘说的是,不过是些吃食,咱家还拿的出。”

刘氏掩嘴而笑,“好好好,倒显得我是个小气的,有的吃,我啥也不说,你们母子爱咋折腾咋折腾去。”

林素儿与王氏都笑了起来。

很快,厨房里的菜都做好了。

土豆烧红烧肉,黄瓜炒五花肉,泥鳅炖粉条,酸豆角炒鸡杂,香葱煎蛋,玉米炖骨头汤,酸辣腌萝卜。

男女分成两桌,都是那面盆大的碗,众汉子吃得满嘴流油,到了下午,干劲便更足了。

这般连着赶着了五日,林家宅子焕然一新。

青砖灰瓦,窗明几净,便是那条通往山坡下的路也被铺上结实的石子,一片新气象。

林家几人都喜笑颜开,只除了林东子。

他鼓着脸坐在一旁生闷气。

不管林果儿如何逗弄,都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林素儿讶然,她佯怒地道,“果儿,你咋的欺负东子,二姐不高兴了。”

林东子瞬间找到了同盟,他哒哒哒跑到他二姐身旁,无声地控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果儿忍住笑,极认真地道歉,“是我错了,东子,莫要生三姐的气了。”

林东子咬着嘴唇,仿佛经过极久的思量,才矜持地点头,“我不怪你了,不过,今晚你不许赶我走。”

林素满头雾水,她看向林果儿。

林果儿哪里还忍得住,“噗噗”笑个不停。

他被嘲笑了。

林东子顿时懂了。

他委屈巴巴地攥着他二姐的衣襟,“二姐——”

“二姐,你莫要理他,”林果儿捏着他的鼻子告状,“这小子不肯自己睡一个屋呢,真是不害臊。”

林素儿扶额。

这次家里翻修房子,她便提出要多建一间屋子给东子住,王氏夫妻当然也觉得好。

“东子,你是男子汉了,以后不许跟姐姐们睡一个屋,还有,往后要是有人欺负了姐姐,你要挡在前头,知不知道。”

林东子咬着手指头不坑气了。

大势已去。

他看着三姐,又看看二姐,低声嘀咕道,“我不做男子汉。”

房子重新翻修后,林素儿家这原先没人愿意来的地方便日日有客造访。

或羡慕或嫉妒或钦佩,也有那话里话外探听林素儿八字的。

王氏日日赔着笑脸,送走一波又一波,直到林茂德领着一家人上门。

“老大家的,你们这建了新房子咋也不请爹娘上门瞧瞧,还怕我们来你家讨饭不成。”

徐氏说话一如既往地不客气,倒是张氏与小徐氏自顾打量着新翻修的屋子,没有与昔日的队友一起对敌。

林和安吩咐林素儿去给长辈们倒茶,这才笑着对林茂德道,“爹,不是我与媳妇小气,而是当时我去请二弟带着侄儿来给咱家帮忙时,二弟说家里这些日子忙得转不开身,我就没去多打扰了。”

林茂德嘴角一抽,直觉这老实儿子是在讥讽他,可仔细一瞧,他还是他,还是那个憨厚老实的老大。定是他想多了。

一旁的林果儿肚子里却是笑翻了天。

那日她爹去老宅回来后,进了屋子许久没有出来,她们娘几个倒是早便料着,丝毫没有半点失望。

房子修建好后,林和安半句未提老宅之人,她们自然乐得装傻。

“大嫂,你这屋子如今倒是不赖,比起咱老宅那头只好不差啊,花了不少银子吧。”

“二嫂说的是,这屋子确实不错,只是,这么说,东子的病是真没法治了?!”

张氏与小徐氏一人一句,王氏与林和安的脸便黑了下来。

在镇上时,林和安与王氏曾领着林东子到处去求医问药,开出的不外乎是那些活血化瘀,镇心凝神之药。

黑乎乎的药东子喝了一碗又一碗,可依然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

家里的气氛也眼看着一日日沉闷下来,最后还是林素儿拍板道先将老宅子好好翻修一翻,将来便是大姐回来也有个住处。

才安生了几日,小徐氏这便是往人心窝子捅刀子了。

林果儿已是气得满脸通红,可手却被林素儿紧紧抓住。

正僵持着,一进屋便四处打量的林阳道,“大伯娘,这是什么,闻起来挺香,是不是能吃啊?”

众人的目光都被林阳端在手里的那只碗吸引过去。

林阳的口水都滴了出来,他捧着碗,眼中只剩下这一碗酒香四溢的酒糟。

小徐氏的脸顿时涨红了。

可还未等王氏说话,东子率先不干了。

他嗷呜一声冲了上去,像是护犊子的母牛。

林阳虽比东子高了大半个头,可没有料到会忽然冲上来这么一个人,没个提防,竟然被林东子撞得退了几步,手里的碗也被抢了过去。

“我的——”

林东子死死抱住碗,一脸警惕地看着林阳。

张氏站起身来,不阴不阳地道,“大嫂,你家这是将咱当成贼来防着呢。”

小徐氏拎起林阳便骂了起来。

“你是没吃过还是没喝过,这里是哪,你当是咱家,没用的东西……”

林阳被他娘揪住耳朵,直扯得东歪西倒。

林和安听着她越骂越起劲,眉头皱得紧紧的。

那边厢,徐氏也不甘示弱,指着屋里的陈设便开始数落,从林素儿一家不孝敬老人说到林和安出生那会差点让她丢了性命,一时之间,堂屋里咒骂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一片闹哄哄中,林素儿忽然抱着一坛子酒从后头出来了。

“爷,我跟我爹今日还在说要送坛子酒给您尝尝呢,这是怎么了?”

她像是没有发觉一般,笑吟吟地抱着酒坛放在桌子上,又烫了两个酒杯,满上酒,递给林茂德。

此时堂屋里的吵闹声也停了,徐氏虽极力想要装出不在意来,可那鼻子却是不争气,酒香一阵阵往里钻,她的手先于脑子一步,端起酒杯就喝了起来。

堂屋里顿时弥漫着酒香,除了吞咽声,只余众人的呼吸声。

许久,林茂德砸巴着嘴,道,“老大,你家这酒倒是不赖,以后爹的酒有着落了。”

林和安笑着应是,“只爹娘喝那是够的,这一坛子,足够您喝上三个月了。”

王氏低下头,掩住嘴角的笑意。

他家男人哪里笨了?!

徐氏还要张口,林茂德一个眼神过去,她悻悻然闭上了嘴。

“老二这些日子陪着永文上府城还未回,老三说是也想学着做买卖,日日往镇上跑,我倒也没有拦着,都是快要做祖父的人……”

林茂德叨叨说着,显然是在解释方才林和安说的老宅忙的事。

他和和气气说着话,也没有再提新房开火请吃饭的事。

王氏欣喜于自家男人在老宅跟前的硬气,也去后头打了些酒糟出来。

“不是什么好东西,阳子拿回去吃吧。”

小徐氏还待要讥讽几句,可见自家那不争气的儿子已然欢欢喜喜接了,到底没说话了。

一家子人正坐着聊闲,屋外便传来林永和的声音。

他面带喜色地冲进堂屋,喘着粗气道,“爷,爷,你快回家,回家瞧瞧吧,家里来了许多人。”

林茂德心中闪过一个点头,他猛地站起身来,哆嗦地问,“你大哥回来了?”

“爹与大哥都回来,村里来了许多道贺的。”

“你大哥中秀才了?!”

徐氏再也顾不得与媳妇打擂台,颠着小脚就要回去。

“大哥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