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氏与林和安去了老宅,直到天快要黑了,夫妻俩这才回来了。

林芝儿忙去给二人倒了温茶水,两人各自喝了,王氏这才开口。

“真的是蔓儿的婚事,后日就进苟家的大门,哎——”

林和安板着脸没有说话。

他们夫妻俩过去的时候,老宅子那头都沉浸在一片喜气当中,就是那当事人林蔓儿也是满脸做新娘子的欣喜,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嫁的人是何模样。

他们俩便是有心,却也识趣,那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如今这村里的人都知道了,还有不少人去瞧热闹呢,”王氏苦笑着道,“那苟家的聘礼都摆在院子里,衣物首饰,日常用具,还有那些个三牲礼,都齐了。”

徐氏与张氏在院子里与村人炫耀着那苟家如何富贵,苟家老爷如何高看她家蔓儿,就是她听着都有些替他们脸红。

“爷咋说啊?”林芝儿听着有些难受,她看向她爹。

林和安还是没有说话。

林素儿冷笑一声,她爷只要能给他那宝贝孙子供出秀才来,莫说是个孙女,就说要喝他儿子的血,只怕也会跟在一旁递刀子。

如今已经是四月了,她家那好大堂哥只怕是已经去了府城,也不知那苟家有没有拿出现银出来先资助了一把这即将出炉的秀才先生。

林果儿却是个混不吝的,她张口就道,“大姐,你还道咱爷是什么清高人不成,这白花花的银子摆在跟前,哪有不动心的,只怕啊,这事第一个赞同的就是咱爷,有了这亲家,大堂哥前程打点的银子有了,那——”

她还未说完,头上就挨了王氏一下。

林果儿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只是看了她爹的脸色,这才没有再说话了。

林芝儿却是五味杂陈。

她出生的时候,是家里的头一个孙女,在林茂德眼里就有些不一样。

她也因此比底下的妹妹们对爷奶的感情更深。

只是出了这事,她到底有些为林蔓儿心寒。

她是嫁人了的,自然比林素儿姐妹想的更多。

蔓儿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万事还不是听家里长辈调度,只是不知道,等她醒悟过来的时候,还来不来得及。

因为这事,一家人晚饭的气氛就有些沉闷。

日子很快就在这种忙碌中过去一日。

这一日天还未完全亮,林素儿一家便收拾妥当去了老宅那头。

老宅里早已布置得喜气洋洋,也不知那红绸布是不是苟家管事送过来的,林家几乎能挂的地方都挂上了。

这灰扑扑的屋子在这等喜庆颜色的衬托下,竟然也有几分气势来。

院子里早就摆满了从村里各家借来的八仙桌,此时坐在桌上的多是男人与孩子,女人们正在后头那临时搭起的大灶上炒菜。

男人们喝酒猜拳,小孩子追追打打,小小的院子里沸反盈天,先不论那村民或嫉妒或不屑或羡慕的眼神,嫁女儿该有的喜庆却是满满当当。

林素儿姐妹几个去了东厢房林蔓儿的屋里。

入目便是鲜亮的大红,小小的屋子显然已经被人精心收拾过。

黑漆的一色家具映衬着火红的颜色,颇有些低调的富贵感。

林素儿只一眼便知,在这桩婚事里,她大叔一家占了大便宜。

“蔓儿,你今日可真漂亮!”

林春桃挨着林蔓儿坐着,指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的女人道,“咱村只怕都找不出比你更俊的。”

林蔓儿今日涂着厚厚的脂粉,脸颊两侧各一团红晕,小小的樱桃嘴也是涂着鲜红的口脂。

若不是听声音,真瞧不出这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林蔓儿得意地又朝镜子里瞧了瞧,咯咯咯笑道,“你们瞧见没,这镜子可真是清晰,还有这些家具,我家老爷说了,就留在咱家,以后我回娘家还能住呢。”

林素儿看着她一脸的得色,心底却暗自为她叹气。

她这辈子大概也就如此了。

上辈子许是因为她卖了个好价钱,林蔓儿倒是嫁了个老实的庄户人家,虽说日子过的清贫些,到底是人家的正头娘子。

那边林蔓儿还在跟姐妹们吹嘘着那苟家的富贵,林果儿已经不耐地去拉林素儿。

林素儿会意,两人就要出门去,在门口便碰上了脸色不愉的老姑林和芳。

“姑,可是新郎官来了?”

林春桃也已经起身,她笑着道,“蔓儿可是等急了。”

林和芳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只道,“你娘要我来与你说一声,那苟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再检查检查,莫要落下东西。”

林蔓儿闻言脸刷的便红了,此时倒有了十几岁小姑娘的羞涩模样。

林素儿拉着姐姐妹妹出了门,就听林果儿低声道,“老姑不高兴呢,今日我就没有瞧见她笑。”

林素儿就朝林芝儿看了过去,两人脸上都带着无奈。

这个家除了他们这房,对这门亲事最反对的便是老姑林和芳,可这一回,因为林老爷子的点头,林和芳的话不管用了。

姐们三人刚出了厢房,就听到堂屋里有人喊着“新郎官来了。”

三人忙挤了出去,就见一位大腹便便,面白和善瞧着五十出头的男人穿着大红的衣袍进来了。

“嘿,这新郎官看着还算年轻。”

“还好还好,不是个头发花白,迈不动腿的老头子。”

人群中有人小声地议论起来,林素儿强忍住笑拉着林果儿钻到了最前头。

堂屋里已经布置了香案烛火,那苟老爷笑眯眯地去屋里牵了盖着红盖头的林蔓儿出来了。

老夫少妻一左一右站着辞别家中长辈,林素儿忍不住腹诽起来。

也不知去苟家谈婚事的是谁,这排场,这礼数,真真是依着娶正妻来的。

她若是那吊着一口气的苟家老婆子,宁愿早早闭上了眼。

正想着,就听那苟老爷响亮地叫了一声“爹”。

堂屋里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

坐在上首的林老爷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扯了扯嘴角,将将维持住当家男人的颜面。

林和泰却是比他爹坦然多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年纪都够当自己爹的女婿,高声应了不说,还像模像样地拿出个红包,又嘱咐了几句好好过日子的话。

张氏到底没有自家男人面皮厚,她尴尬地笑了笑,也递过去一个封红。

其余的长辈就更顺利了,很快女方这边的礼算是走完了。

只是中途出了个小小的意外。

到了那二房林永武的媳妇跟前,也不知那苟家老爷是不是自觉辈分低,张口就喊了声婶子。

堂屋里看热闹的宾客笑得或是捂肚子,或是擦眼泪。

那苟老爷也是脸皮厚的,知道自己弄错了辈分也无半点窘迫,笑眯眯改了口,只当没有方才那番事。

林素儿挤在她娘身旁,不得不对二房的眼光拍案叫好。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古话果然没错。

她冷眼看着屋里众人喜气盈腮,目光又落在林蔓儿身上。

抱歉了,这辈子我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你的命运,只能靠你自己去争取了。

礼数走完,林家新女婿笑呵呵牵着新娇娘就去上外头的花轿。

那院子里正坐席的也有嗤笑的,但更多的是埋头苦吃。

大片大片的肥肉摆在眼前,谁还管他林家闺女是嫁个糟老头还是嫁头肥猪,眼下放开膀子吃便是。

一场热热闹闹的婚事终于结束了,王氏一家人回到家都累得不想说话。

“孩子她爹,咱明日起真要发狠攒钱,咱家的闺女怎么都要嫁个门当户对的。”

王氏瘫软在椅子上,幽幽地又感叹道,“幸好咱家分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