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闹闹在他爹的**威下一日日长大,眼看着就五岁了,小家伙不仅身子结实,便是个头也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了半截。

他每日要吃满满的两大碗饭,就是被他大舅舅打趣说是大饭桶,也照吃不误。

大舅舅人虽说长得壮实,可没有他聪明。

昨日里还被他骗着掉到了水坑里。

陆闹闹继续扒饭,不理会屠山的频频注视。

“大哥,你多吃些,”林素儿给屠山夹了一只鸡腿,“吃了饭,还要与隔壁的二丫去玩吗?”

二丫一家是半年前搬过来了,她家有三个丫头,她排行第二,平日里做完活便会去河边上玩,东子也不知怎么的就与那姑娘说上话了。

屠山闷闷的吃鸡腿,“不去。”

林素儿大为惊奇,前几日,大哥还与她说,以后他与她第一好,然后便与那个二丫第二好。

“怎么的,吵架了?”林素儿试探道。

屠山没有说话,一旁的陆闹闹就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娘,二丫要嫁人了,她娘不许她跟大舅舅玩。”

屠山鸡腿也不吃了,碗一放就跑了。

陆闹闹看着那只被咬了一口的鸡腿有些伤心,还在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吃被咬过的鸡腿,头上便挨了他娘一筷子。

“快与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闹闹捂着头,委屈极了。

他可怜巴巴地道,“我昨日看到二丫被她娘拉走了,后来,她偷偷地来找大舅舅,说是以后不会再与大舅舅玩,要大舅舅不要去找她,她娘会骂他的。”

林素儿就看向陆长风。

夫妻俩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那佘大娘是个厉害的,虽说碍于他们林家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后却是看不得自家的丫头与屠山玩,甚至在背后还说什么名节不名节的。

按林果儿的意思,早就不许屠山与那二丫玩了,可屠山不听,最后他们也就只能随他去。

且说屠山闷闷不乐地坐在河边上等二丫,太阳眼看着便要下山,二丫还是没有影子。

他捡起地上的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水里扔。

就在这时,河面上有一块瓦片“蹭蹭蹭”在水面滑过,飞快地便滑开了好几丈远。

屠山回头一看,就见闹闹正擦着手看着他。

“大舅舅,水漂不是这么打的,你看,这个石头你就没挑好,还有,你的姿势也不对……”

还未到他腰高的闹闹极其认真地与他说着打水漂的细节,屠山渐渐地就听进了耳朵。

他学着小外甥教的,很快便打出了好几个水花。

“大舅舅,你一点都不笨啊,”闹闹双手背在身后,毫不吝啬地赞道。

屠山脸上总算露出丝笑意来,他斜了眼闹闹,“我一点都不笨,我最聪明了,二丫说,我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人。”

闹闹看着他舅舅那脸上的得意,好半晌才忍住嘴里的话。

你哪里聪明了,还没有我聪明呢。

一大一小打着水漂,太阳渐渐西沉,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她要嫁人了,她不理我了。”屠山忽然道。

闹闹扔完了手里的最后一块石头,随口道,“她不来找你玩,你就去找她玩啊。”

“她娘不许她出门,她不见我。”

“我娘也不许我到处乱跑,我不也出来了。”

“那,那我去找她?!”

“去啊,你难道是害怕了?”

“不,我不怕,我现在就去。”

夕阳西下,一长一短两道身影落在地上,被落日的余辉拉得长长的。

昏暗中,小小的院落里,有两个身影慢慢摸往院子大门的方向。

“大舅舅,二丫住哪里?”

“我不知道,要不,我们找找吧。”

“好吧,我往这边,你走那边,咱们要轻声些。”

“好的,闹闹小心些,莫要摔到了。”

两人分头,才要各自往自己的目标前行,先是一道“汪汪汪”的声音响起,随后,一道褐黄色的影子冲了出来。

“有狗,快跑——”

陆闹闹大叫一声,撒开脚丫子便往外狂奔。

半个时辰之后,闹闹站得笔直,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好,闹闹你长本事了,敢摸进别人屋里,还敢带坏你舅舅,你自己说,你今日错在哪里?”

陆闹闹悄悄抬头看了眼身旁的大舅舅,见他的衣袍也被扯烂了,不由撇撇嘴。

真没用,还没他跑得快。

“说,到底错在哪里?”

林素儿叉着腰,将手里的戒尺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陆闹闹缩了缩脖子,用眼睛去瞪一旁的屠山。

“妹妹,”屠山终于开口了,“是,是我,我的错,我不该带着闹闹去二丫家,我,我不是去她家偷东西,我就想见见二丫,真的……”

陆闹闹的白眼几乎要翻出眼眶去了。

他们什么时候去了二丫家,明明是在巷子里走路的时候,二丫家的那条恶狗跑了出来要咬他们俩。

笨蛋笨蛋。

陆闹闹恨不得将他傻舅舅的嘴捂上,这时,帘子被人打起。

“长风,怎么样了?”

林素儿不再理会这闯祸的甥舅二人,迎了上去。

“佘家的人打发走了,”陆长风揉了揉眉心,“我说不要他们赔汤药费了。”

林素儿瞪大了眼。

“大哥与闹闹好好的在外头走着,他家的狗突然冲出来要咬人,还好只是咬坏了大哥的衣服,吓到我儿子,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我不与她家一般计较了。”

林素儿揉了揉耳朵,眼睛瞪得更大了。

方才那佘家婶子一脸凶神恶煞上门要说法,怎么就被糊弄回去了?!

“闹闹,你说是不是这样?”陆长风深深地看了眼自家不省心的儿子。

陆闹闹重重地点头,“就是,就是,我与舅舅好好地在外头走路,她家的狗就追我们,还好我与舅舅跑地快,要不然,肯定被她家的狗咬到了。”

陆长风满意地点头,还算是个聪明的。

屠山彻底傻了。

“我,我,是我想去见二丫——”

“大舅舅,我饿了,你饿不饿?”

陆闹闹捂着肚子,夸张地道,“娘,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啊,我快要饿死了。”

夜里掌灯的时候,林素儿窝在陆长风怀里笑着道,“闹闹越来越像你了,你看看今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与你不相上下。”

陆长风一脸你在说什么的神情,“这哪里是像我,我瞧着就是像你,我小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林素儿无语瞪他。

陆长风已经转移了话题,“素素,我有想法,不如,我们给大哥求娶了二丫吧。”

“啊?”

林素儿傻了眼。

“那,那个二丫不是已经说了亲了?”

据说男方在镇上当学徒,再过半年便要成亲了。

“不妥,不妥,”林素儿苦笑着摇头,“咱们看大哥什么都好,可外头的人就不一样了,说什么的都有,再说了,那二丫说不定还不乐意呢。”

陆长风摸了摸她的头,“二丫既然愿意与大哥玩在一起,肯定就不会嫌弃大哥,再说了,她那夫婿可不是什么良配。”

夜色渐渐深了,夫妻俩各自歇下不提。

接下来的日子,陆闹闹敏锐地发现了不同。

首先是他爹,他在他眼皮子里底下偷懒,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无,与他娘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再然后便是大舅舅,三天两头往他家跑,也不与他玩了,每日与他娘说什么,还有一日,他居然看到他像个害羞的小媳妇一般扭扭捏捏地跑了。

闹闹砸吧着嘴,无奈地仰头看天。

大人的秘密真多啊。

他撸了一把狗头,继续扎马步,他还要坚持功课呢。

两个月以后,闹闹的嘴张大得几乎能塞下一枚鸡蛋。

他被打扮成喜庆的胖汤圆去坐床。

大舅舅要娶媳妇这个事实让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不止闹闹震惊,整个泰安镇都沸腾起来。

傻子屠山要娶被夫家退亲差点跳河的二丫,这劲爆的消息简直能供大伙津津乐道一整年。

屠山穿着大红的喜袍,看着比往日还要傻气几分。

“大哥,要拜堂了。”

林素儿忍笑提醒他。

拜堂,怎么拜堂?!

屠山头一会面对这么多人,连昨日里妹妹教了好几回的事也忘在了脑后。

他急得脑门上都是汗,就见一旁有个小家伙正弯腰做拜堂的姿势。

他一拍脑袋,顿时想了起来。

在喜婆的提醒下,开始拜堂了。

陆闹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可真累啊,碰上这么个傻乎乎的舅舅。

“闹闹,挺直背脊,”男子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陆闹闹觉得自己更累了。

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累的人了吧,大舅舅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小舅舅么,他看着身后站得笔直一本正经的林东子,心里冰凉凉。

今日他一定要找个时间与他娘说说,赶紧给他小舅舅也找个媳妇吧,那样他便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管自己的闲事了。

陆闹闹与他小舅舅的恩怨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陆闹闹看着长大了,林素儿便决定请先生给他启蒙。

奈何陆闹闹是个跳脱的性子,让他站马步已经算是酷刑,如今竟然还要让他坐着听几个时辰的之乎者也,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在气走三位先生后,林东子亲自请缨要给陆闹闹开蒙。

狠心的爹第一个站出来同意,他娘再三确保不能耽误他小舅舅的功课,勉强答应了。

于是,陆闹闹彻底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他捉毛毛虫放在他小舅舅的衣服里,他小舅舅面不改色地挑出来,然后目无表情地踩死。他给他小舅舅的茶水里倒了厨房里的白醋,他小舅舅端起来只闻了闻,便将那茶水给了他。

几次捉弄,他小舅舅不中招不说,便是发火也不曾。

他只与他讲大道理。

“闹闹,你今日做得不对,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你好好反思反思,明日给我抄写十遍……”

“闹闹,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一早上便打瞌睡,那可不行,来,跟着我念……”

“闹闹,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你今日浪费了大好光景……”

不厌其烦的念叨下,陆闹闹终于败下阵来,他错了,真的,他错了还不行么。

舅舅,求放过!

就这样,陆闹闹被古板的小舅舅收拾得服服帖帖,不说功课有多大进益,起码那笔狗爬字已经有模有样了。

林素儿夫妻大为欣慰,陆长风更是大手一挥,宣布陆闹闹以后便交给他舅舅管束了。

可怜的闹闹就这样落入了看似良善好说话实在是个话唠的小舅舅的魔爪。

林东子并不知外甥的怨念,他看着大哥抱着新娘子回新房的憨傻模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悄悄红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