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儿到底没能拗过徐氏,与家人一道去了林春桃的婚礼。

果如她所料,林春桃掀开喜帕看到她的刹那,虽掩饰得极好,可一刹那的僵硬,仍是没有逃过林素儿的眼睛。

新郎官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那巴结奉承的模样,让林素儿一家人都不大瞧得上。

官身虽是吹牛,也正经是个举人,在泰安镇糊弄乡绅够够的。

林果儿拉着她娘暗自嘀咕,“这下好了,二婶终于有了个举人女婿,再也不用羡慕张里长家。”

自然被她娘狠狠地瞪了一眼。

张山去年考上了举人,在村里是独一份。因着先前惦记张山婚事的事,二婶小徐氏自觉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林春桃的二嫁在上丰村沸沸扬扬传来好些日子才淡下来,林果儿却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哪怕是两件不相干的事,王氏也立马能联想到她的婚事上头。

开始是日日念叨,后来发现她那厚脸皮的闺女压根不当一回事,开始频繁去媒婆家走动。

林果儿起先还怕她娘乱点鸳鸯谱,后来发现她比皇帝老子家选媳妇还要挑剔,就放心地随她去了。

被念叨的烦了,她就背着包袱去了县城。

林素儿见了不免就与陆长风说,“果儿也确实老大不小了,是不是给她寻摸个好的,你这当姐夫的也别光在家里坐着,出去打听打听。”

被殃及的池鱼陆长风暗暗扯着胖闹闹的口水兜兜怨念。

他的地位越来越低了,这可怎么办?!

这或许就是吃软饭的下场。

陆长风暗暗地想,是时候拿出他真男人的本事来。是夜,陆长风大展雄风,里里外外宣示了一番当家男人的主权,便是闹闹哼哼唧唧了两回,林素儿也被陆长风扣下了。

日子如流水,很快便在指尖滑过,一眨眼的功夫,胖闹闹已经三岁了。

三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撵鸡打狗,爬树下河,为了一口吃的,与大人斗智斗勇?这些或许是大多数孩子的生活,可怜的闹闹就没这么好运道了。

两岁的时候,胖闹闹终于褪去了婴儿肥,渐渐有了他爹陆长风的影子,这也是林素儿对他格外偏爱的原因。

可惜他那冷血的爹看着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半点铁汉柔情也无。

闹闹过了三岁生日,他的苦日子终于来了。

每日鸡才叫便要起床扎马步,由开始的一柱香到后来的一个时辰,这期间的血泪,只有日日消瘦的闹闹知道。

起先他是拒绝的,抱他娘的大腿撒娇,抱他姥姥的胳膊耍赖,挣扎了无数次,可他爹只一句话,家里所有人都歇了音。

“男子汉顶天立地,他将来是要顶起门户的长子,不好好练筋骨,将来谁来保护底下的弟弟妹妹?”

闹闹哭诉无门,只好每日苦哈哈爬起来,哼哼哈哈地扎马步。

他扎马步的地方也有意思,就在他爹娘的窗外,若是有半点偷懒放松,他爹一颗瓜子就扔了出来,打得他龇牙咧嘴还不敢叫痛。

“你若是吵醒你娘,就多站两个时辰。”

闹闹打不过暴君,又没有香香软软的娘撑腰,只好哭兮兮地坚持下来了。

这日,天才微微亮,他照旧站在院子里扎马步。

他无聊地四处打量,屋檐下的蚂蚁窝,槐树枝桠下的鸟窝,还有……他娘哼哼唧唧的声音。

闹闹撇撇嘴,他娘又被他那无良的爹给欺负了。

他恨恨地在心底道,等我将来练就了绝世功夫,一定飞檐走壁,带他娘离开苦海。

这么想着,就觉自己的裤子被什么咬住了,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前些天小舅舅送过来的狗子。

狗子长得丑丑的,浑身的毛发乱糟糟斑驳不堪不说,便是那两只耳朵也像是被人拧过,小小的耷拉在一处。

“喂,你松开,”闹闹小声地道,“咬烂了我的裤子,我可要打你哦。”

狗子呜呜两声,像是听明白了他的话似的,松开了嘴。

闹闹松了口气,哪知狗子又咬住了他的鞋子。

闹闹气急,这可是姥姥给他做的,要是咬坏了,娘肯定要生气的。

他回头小心地看了眼他爹娘的窗户,他娘仍在哼哼唧唧,他爹在轻笑,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脚,无声地警告着狗子。

狗子以为小主子在与它玩,更得意了,汪汪两声,猛地便朝闹闹扑了上去。

陆闹闹一个不防备,“哎呀”一声,人便被狗子扑倒在地上。

他揪着狗子的脖颈,不敢发出声音,飞快地爬了起来。回头看了看,见那屋里仍是没有动静,这才压低声音道,“等会再收拾你,我还有半个时辰。”

他将狗子扔到一旁,不再理会它。

狗子见小主人真的不理会它了,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在了闹闹的身边。

闹闹的嘴巴咧了咧,无声地笑了。

半个时辰之后,陆闹闹洗过澡坐在桌上吃饭。

他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娘,你病了?”

他小小的脸上满是严肃,“你看,你的脸好红,还有,你为什么不吃饭,要爹爹喂?”

他的短小胖指头指着他爹娘,一脸的沉痛。

娘生病了,娘以后不能保护他,那爹欺负他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胡说什么,”陆长风板着脸训斥他,“你娘好好的,她就是累着了。”

闹闹看看他爹又看看他娘,发现她娘的脸更红了。

不得了,娘真的生病了!

闹闹不敢与他爹争辩,草草扒了几口饭就说吃饱了。

“娘,我去看看姥姥,她昨日里说要给我做糯米团子吃。”

闹闹挥挥手,一溜烟便往他姥姥家跑。

林素儿看着儿子跑远了,羞得脸更红了。

“你跟孩子胡说什么,”她涨红着脸,粉拳就打在陆长风胸口。

“哎呀,素素,你是要谋杀亲夫啊,哎哎哎,我错了,好素素,我错了,”陆长风配合着龇牙咧嘴,偏过身子躲避着林素儿的甜蜜殴打。

夫妻俩很快便闹成了一团。

那边厢,闹闹抱着狗子跑得飞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到了姥姥家。

“姥姥姥姥,我来了,”闹闹小短腿一蹬,蹭蹭蹭就跑到王氏跟前,紧紧地抱住了王氏的腿。

王氏脸上顿时便笑出一朵花,她蹲下身拉着闹闹嘘寒问暖。

闹闹却急得不行,“姥姥,我吃过了,也不冷,家里都好,”他连珠炮似地将王氏问的话回答了,道,“您快给我娘请个大夫吧,我娘病了。”

这话一出,不止王氏,便是林和安也吓了一跳。

“闹闹,你跟你姥爷说说,你娘怎么病了,严重不,怎么还没有请大夫?”

夫妻俩都看着仰着小脸的外孙孙。

闹闹郑重其事地点头,“是病了,早上我练功的时候,就听到我娘在屋里哼唧,吃早饭的时候,我娘脸在发烫,与我上回生病了一样,还有啊,吃饭也是我爹喂的。”

他掰着胖指头,一条条数着他娘生病的证据。

王氏与林和安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尴尬。

林和安清了清嗓子,又张嘴,却不知说什么,索性摇摇头走了。

王氏也要打马虎眼,闹闹却不干了。

他一把抱住他姥姥,高声道,“姥姥,你别走,我们快去请大夫吧,最好,你去我家住着。”

这样,我爹欺负我的时候,我有个人可以撑腰。

王氏被孙子拉着,只好敷衍道,“是这样闹闹,你娘她没有生病,她就是,嗯,就是热着了。”

“那我爹还要喂我娘吃饭?”闹闹眨巴着眼不解,他只有生病的时候,他娘才会喂他吃饭。

王氏一噎,暗骂小两口不顾忌着孩子,嘴上却只能道,“是你娘累着了,你爹心疼她。”

说完,也不管好奇宝宝闹闹,转身便走。

“姥姥给你做糯米团子去,你在屋里玩啊。”

闹闹一脸茫然,娘没有生病么?

他撸着狗子的头道,“娘没有生病,有人喂饭吃,还不要吃苦苦的药,我要不要也累着了?”

他掰着手指头,陷入了苦思。

第二日早上,闹闹便没有起床,他爹在屋外没看到小小的人儿,大步便去屋里提溜那偷懒的娃儿。

“爹,我累着了,我不能动。”

闹闹中气十足喊完这一句话,得意地咧嘴笑。

陆长风眉梢一挑,“你累着了?”

他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林素儿若是在此,便要为可怜的闹闹默哀一刻钟。

陆闹闹点头如捣蒜,他累着了,很累,不能练功,还要娘喂饭,他爹若是要喂饭,他也勉为其难接受。

可惜他还太小,不知有句话叫,姜还是老的辣。

半刻钟之后,闹闹看着眼前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小小的脸皱着一团。

“爹爹,”他往后缩了缩身子,“我,我只是累着了,我不吃药。”

陆长风声音温和地几乎让闹闹以为他爹是不是被他娘附身了,“来,闹闹乖,吃了药就不累了。”

“哇——”

闹闹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林素儿听到动静很快便来了。

陆闹闹还来不及迎接他娘爱的抱抱,就听他爹道,“吵醒你娘,加两个时辰。”

闹闹哭得更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