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门口。

陆长风将手里的令牌举起,那牢头便换上了谄媚的笑。

“原来是陆大人,这边请,这边请。”

薛靖远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长风如今果然是不同了。

皇上亲封的辅国大将军,正二品的大官,放眼满朝野,如此年轻却身居要位,不知多少人羡慕陆家祖上冒青烟。

当年若是三妹妹没有失心疯死活要退亲,眼前的人便是他们薛家的姻亲了。

薛靖远遗憾地叹气,跟着狱卒便往里头走。

暗不见天日的大牢里迎来了少有的访客。

几人一路走来,无数人伸长着脖子挤在门口大声喊冤。

薛靖远一个没留神,差点被一个犯人拖住衣裳活活勒死。

“这位大人小心些,这里关押的都是些疯子,”那狱卒赔笑道,“女牢稍稍好些。”

几人沉默着继续往前走,转过几条道,薛靖远远远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三妹妹——”

半刻钟后。

“陆大人,有什么话请尽快说,莫要让小的们为难。”

狱卒说完,领着人便走了。

“三妹妹,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薛靖远看着脸肿成猪头的薛凝雪,呐呐不知说什么才好。

薛凝雪并未看他,她定定地盯着陆长风,幽幽地道,“我知道你会来。”

陆长风没有说话,薛靖远却皱起了眉头。

他张嘴还要说话,薛凝雪已道,“大堂哥,我与陆大哥单独说说话好吗?”

薛靖远就看向陆长风,见他未反对,摸着鼻子讪讪然走了出去。

“你要见我,”陆长风也不兜圈子,直言道,“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薛凝雪绽颜一笑。虽说此刻形容狼狈不堪,可通身的气质却让人不能轻易忽视她。

“到底是哪里不对?”她直直地盯着陆长风的眼睛,“你告诉我,是哪里不对?”

陆长风听得莫名,就听她继续道,“成王叛乱那一回,你染上了瘟疫是不是?”

陆长风眼里飞快地闪过丝诧异。他抿着嘴并不回她的话,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自然义不容辞。”

薛凝雪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还在喃喃念叨着什么,忽然,她猛地抬头,“你家夫人不对,她不对。”

陆长风露出错愕。见她来来回回仍是这两句话,他不耐烦了。

他对她没有责任,在她死前来见最后一面也是靖远苦苦相求,他不愿让朋友失望。

“你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回去了,我家夫人身子重,身边离不得人。”

“不,不对,”薛凝雪抓住了他的衣襟,“是了,是她不对,你是在哪里遇见她的,上辈子,你也消失了许久,后来回来娶了我,再后来,你死了,死在瘟疫上,死在了战场。”

陆长风听得眉梢一动,“世子夫人,你魔怔了。”

“不对,你没有娶她,你娶了我,我们成亲了,你死了,成王败了,大皇子当了皇帝,他又死了,梁王扶持大皇子的幼子登基,梁王摄政,权倾朝野,不对,都不对,我没死,我不在陆府守活寡,我没有错,我不可能错……”

她颠来倒去说着话,陆长风脑子里忽然闪过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他晃了晃头,将那让他的东西心惊肉跳的东西赶了出去,“我要走了,”他将薛凝雪的手从自己的衣襟上挥开。

“你保重,”陆长风转头,最后看了一眼薛凝雪,“下辈子,不要投胎在权贵家。”

薛凝雪目光毫无焦距,她茫然地看着陆长风,嘴里仍在喃喃念叨,“不,我不进陆府,我不要当寡妇,我是镇国公府世子夫人,梁王当摄政王,镇国公府也可以,我可以……”

陆长风不再看她,大步走了出去。

“三妹妹怎么样了,她说什么了,”薛靖远迎了上来,“你——”

对上陆长风那毫无表情的脸,薛靖远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今日他或许做错了。

“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明日早朝,这些事就都有个定论了。”

薛靖远身子一僵,踉踉跄跄地往里跑去。

陆长风大步出了牢房,待暖和的秋阳洒在身上,这才觉得那浑身的寒意消散了。

他大步往陆府走,那儿的小院子里,有他的妻儿。

果如陆长风预料,大皇子与梁王谋逆的事在第二日早朝时有了结果。

梁王府除了外嫁的姑娘,阖府两百三十七口,上至梁王,下至所有的家生子,都被判处三日后斩立决。

大皇子忤逆弑父,终身圈禁,府里众奴仆发卖,女眷除生育过,其余一概充入教坊司终身为奴,不得赦免。

凡参与大皇子谋逆大案的官吏,诛九族,与其有牵连者,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一时间,朝野震惊。

当今登基以来,当政向来温和,这是头一次向天下臣民露出其强悍独断的一面。

平日里大事小事都要跳出来谏言的御史们各自缩了缩脖子,闭上自己那张三寸不烂之舌。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无人敢捋其虎须,便是皇上一向敬重的太后娘娘为梁王说了几句话,皇上便当场拂袖而去,好几日都没进慈宁宫。

后宫的消息传到前朝,无一人敢为梁王府与大皇子党羽说话。

皇上只消问一句,你是谋逆同党?!

便是再硬的脖子再铁的头也扛不住这滔天的大罪。

皇帝的铁血手腕镇住了一帮倚老卖老的老臣,也威慑了边境领兵的将领。

唯一的漏网之鱼是仍在外逃亡的梁王府世子梁清玄。

一身明黄的天子坐在闪着金光的龙椅上,聊家常般道,“陆爱卿,当初在庆高,你与梁王世子可碰过面?”

陆长风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恭敬地道,“臣辜负皇恩,臣不曾见过。”

说着,掀起长袍下摆便要跪倒请罪。

皇帝哈哈笑着,示意身旁的太监去扶陆长风。

“你啊你,就是太不苟言笑了,一点都不像令尊。”

陆长风的头低得更低了。

前几日,陆经与大皇子府的事也被揪了出来,皇帝看在他的面子上,只是将陆经的官职又降了三级,这辈子,他怕是在那个闲散位置终老了。

“听说梁王的儿子是个极重情义的,不知看着家人身死,会不会无动于衷?!”上首凉凉的声音传来。

陆长风莫名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