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林茂德幽幽醒来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

林茂德双眼迷茫,许久才想起自己昏倒之前的事。

“人都去哪里了?”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响起,却是无一人回应他。

林茂德慢慢动着身子就要下床,门帘子忽然被人打起。

“老头子,你可醒了,吓死我了,”徐氏刚一进门就见林茂德要起身,忙颠颠上前去扶了他,“你先不要乱动,郎中说你这是怒极攻心,这才撅了过去,吃两帖药再好好休息几日才能好。”

林茂德闻言脸色却是难看起来,他勉力坐直了身子,“外头的人呢,都走了?”

“走了,”徐氏的语气也有些烦躁起来,“老大家的几个孩子越发无法无天了,竟然也不商量着我们,就打着你的名号出去借钱,别看今日来的人多,那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林茂德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抬手打断徐氏的喋喋不休,“钱都谁收了?”

说到此,徐氏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还有谁,自然是老大这个白眼狼,你便是昏过去了也不耽误他收了那些人的钱,还说什么咱林家一定会想法子还上,什么林家,明明就是他长房自己借的。”

徐氏一想到林和安夫妻对着来人千恩万谢的模样就一阵恶心,既心疼那些银子,又恨林和安的不安分。

林茂德疲倦地闭上了眼。

这个家,越来越不在他的掌控了,他或许真的老了。

“……老头子,老大一家翅膀硬了,早晚要拖累死全家人,”徐氏慢慢说着,话头就转向方才小徐氏与自己商议好的话头上来,“这笔钱如今也已经借了,还回去是断无可能,我本想着正好给永文应应急,还没开口,老大就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

“这样也行,他不是要借来给孩子治病嘛,那好,谁借的谁还,以后还不知要填多少银子进去,方才王氏还说要去我大哥家借些,真是想得美——”

“爷,我进来了——”

林永文的声音就在此时在门口响起。

徐氏的脸上总算露出笑容来,她急忙起身迎了上去,“永文啊,刚回来你就先去歇着,你爷这里有奶照料着呢。”

林茂德却是上下将林永文打量了一番,见他仍是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他朝林永文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近些,“咱爷孙说说话。”

林永文答应着,人就走到林茂德床边。

徐氏见状就道,“你们先说话,我去外头瞧瞧怎么样了。”

徐氏出了屋子,见堂屋里只余老二林和泰在收捡从镇上带回来的东西,不由问道,“张氏呢,你们说的事她怎么说?”

林和泰平时跟着儿子林永文一道住在镇上,儿子去学堂念书,他就跟着大舅兄在铺子里学做生意,一年到头,除了年节,比儿子更少回村里。

他听得老娘提起张氏,不过淡淡地道,“自然是听我与永文的,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徐氏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三个儿子中,她最喜欢的是老二,不说他的性子讨她欢心,就是那像极了他爹年轻时的那张面孔就让她忍不住要偏疼些。

“去屋里歇着吧,这里娘来收拾便是,”徐氏看着儿子英俊的面孔,不住劝他回屋,“你难得回来一趟,跟媳妇好好说说话。”

林和泰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丝厌烦,嘴上却道,“娘,还是我来,让张氏跟蔓儿说说体己话。”

徐氏想着他们即将攀上的好亲,也不由兴奋起来,她连连点头道,“也是,蔓儿要嫁人就是大姑娘了,你跟媳妇要好好教导她,莫要让旁人说咱林家的闲话。”

西厢房里,林和安却是看着放在桌上的银子发愁。

“这么多银子,咱们以后可怎么还,还有东子的病,县城那个什么御医真的医术厉害?”

他与徐氏说的时候自然是言之凿凿,可到底如何,他仍是没底,这些都只是听女儿林素儿说过,而林素儿也不过是听别人说过。

王氏却是把桌上的银子又点了一遍,这才道,“嗯,也有七八两,许是能撑上一段日子,”说着,看向正笑嘻嘻蹲在沙盘前画画的东子,带着丝怅惘道,“只盼着那县城里真有这么厉害的郎中,咱们就是倾全家之力也要治好了这病。”

“娘,是倾咱家之力,”林果儿撇了撇嘴,“今日那郎中的话你也听到了,爷可不是什么太高兴了才一口气没上来,这话也就说给村里的人听听遮遮面子,明眼的谁不知道咱家的情况。”

她的话落音,屋里的气氛就沉闷下来。

林素儿忽儿“噗嗤”一声笑了,她抱住王氏的胳膊,笑眯眯地道,“娘,这不是咱们事先就商量好的嘛,多借钱,借到咱爷奶,咱叔婶受不住咱家这拖油瓶了,这分家也就快了,如今这反应都是咱预料中的。”

王氏虽然还笑得勉强,却也点头称是,“明日我还上镇上去,就跟你奶她们说去找大夫拿药了,再过两日,咱再去亲戚里借上一轮,那两家也要坐不住了。”

林和安苦笑。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他虽然怨爹娘偏心,却也不愿意真与家人撕破脸,能让那两家人主动提出分家,他们这房顺顺利利分出去,他也就心满意足,至于爹娘,他自然是要供养的。

一家人又说了会话,各自歇下不提。

第二日,王氏顶着婆婆吃人的目光出了门,林和安也去了镇上——这几日,他跟着在镇上给人挑砖建房,每日都能得五十文钱,自然是一日都不能耽误的。

用过午饭,林素儿与林果儿在屋里收拾好东西,又陪着东子玩闹了大半个时辰,春日的风一吹,三人都瞌睡起来。

迷糊中,林素儿被屋外的吵闹声惊醒,她揉着眼睛趿拉上鞋子就出了屋。

片刻,急促的脚步声又蹬蹬蹬传了回来。

“果儿,带着东子守着屋里,不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