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风看着山下那一片腥红,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身后有人兴奋地道,“将军,咱们抓到了成王。”

陆长风偏过头去,就见丁匪正满脸喜色地看着他。

“将军,这回,您只怕是要加官进爵了,”丁匪搓着手,嘿嘿笑道,“咱们去见见那成王吧,还是活的呢。”

陆长风极目远望,见那顶被拱卫在最中间的豪华帐篷被士兵团团围住,心下不由一阵厌烦。

“找到李先生了?”

丁匪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有些讪讪然地摸头,“我领着人去找了,没有瞧见,许是——”

见陆长风的脸色不大好看,忙道,“兄弟们正在打扫战场,并没有发现他的尸,呃,我的意思说,他可能是趁乱跑了。”

陆长风没有说话,他的心绪极其复杂。

他跑了,也好!

在原地出神片刻,他跟着丁匪一道下了坡,两人走到了帐篷前。

守在门口的士兵见陆长风来了,忙让开路来。

“将军,我亲自守着的,人好好的在里头,”卞锦之拍着胸口道,“没有我的吩咐,没人进去。”

陆长风“嗯”了一声,提脚便朝里走,帘子被打起,映入陆长风眼中的便是一道背影。

那人身形肥胖,一看便知晓是保养得极好。

陆长风忽然想起了那些死在战场,死在瘟疫上头的士兵,心中那股悲凉就满满地溢了出来。

“成王,你——”

陆长风才要说话,待到那人转过身来,他的眼睛瞪得极大,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怎么会是你?”

陆长风心下掀起惊涛骇浪,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

“长风,许久未见,这便不认识为师了?!”

李章弘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他,“嗯,看来,你如今过得还算不错,我也放心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解着厚厚的衣襟。

陆长风的嘴唇动了动,终于低低叫了声,“师父!”

李章弘冲他招了招手,“走进些,让师父好好瞧瞧你。”

陆长风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随后又想到什么,步子一顿。

李章弘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了。

他叹了一口气,“你比我预计中要来得更早,本以为咱们师徒这辈子再见面要在那个最尊贵的地方了,没想成,”他轻笑起来,“不愧是我教的徒弟,我找了那人许久,没想到那人竟然选择了你。”

陆长风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他定定地看着李章弘,“您在这,成王呢?”

李章弘被徒弟打断了话也不恼,答非所问地道,“你是如何找上那人的?他竟然会愿意帮着梁家,真是没想到。”

曾经最熟悉也最崇拜的人成了阶下囚,他却仍是气定神闲,仿若在自家的后花园一般。

陆长风不知是该笑他自视甚高还是钦佩他的临危不惧。

他静静听着李章弘回忆了一番往事,终于开口道,“师父可曾后悔,成王并不是明君,便是扶他上位,您的抱负与期望只怕也要落空。”

李章弘没有回答他,忽然道,“你不用去找了,他跑了,早跑了。”

陆长风掩在袖子里的手一紧,上前一步,“您故意放走了他?”

李章弘又笑了起来。

那笑容中带着轻狂,又带着傲然,最后,甚至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陆长风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他正与自己记忆中的人慢慢重合。

“长风,你这个笨蛋,又错了!”

“长风,看好了,为师只示范一遍!”

“长风,挺直腰杆,你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

那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可到底物是人非了。

“长风,这一次若不是那人帮你,你不一定能胜过我,”李章弘走到陆长风跟前,“我李章弘此生绝不输给任何人。”

陆长风垂首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一片复杂。

他到底是老了。

当年那座坚实高不可攀的大山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坡,而他,现在站在比土坡更高的地方。

“师父,我走了,你保重,”陆长风转身便要离开,身后却传来男子的嗤笑声。

“长风,我几年前就说过,你这心软的毛病要是改不了,这辈子很难成就大事业。”

陆长风的脚步一滞,暗暗叹气。

到底是相处多年的师徒,他不过多说了几句,师父便猜到了他的意思。

成王已经跑了,便是抓了师父进京也没多大用处,到时他一个暴毙报上去,这事也算是掩过去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师父了,”陆长风转过身,“此后便永不再见。”

李章弘脸上的傲然笑意渐渐敛去,转而被怅然取代。

良久,他才道,“这场战争很快便要结束了,你日后作何打算?”

陆长风眼前就浮现出林素儿那张巧笑倩兮的脸来。

李章弘一看他这神色便知他的意图,冷笑一声道,“你当真能顺利抽身?陆家如今在朝中越发势微,你当你老子还能任由你在外流浪?!”

陆长风默然。

他为什么会回京城,为什么会上战场,皆是家族的羁绊。

“没抓到成王于你百利而无一害,飞鸟尽良弓藏,他们梁家做这一套本就顺手,若是没有猛虎在侧,你这打虎的武松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师父如今能为你做的也就剩这些了。”

陆长风闻言猛地抬头,他脸上没有半分欣喜,“我对这朝堂的尔虞我诈没有半分兴趣,您何必如此,若是成王再次卷土重来,您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丢了性命。”

他因为激动,胸口一起一伏,眼角都有些泛红。

李章弘抬了抬下巴,“你倒是说说,没有权势,你这些年是如何顺风顺水长大的,是如何长成了如今的大将军?至于死人,这天底下,哪日不死人,饿死的,冻死的,落水淹死的,不知凡几,人都会死,早晚而已。”

陆长风的手抖了抖,嘴也紧紧地抿成了一道缝。

他声音暗哑,好一会才道,“便这般,多谢您苦心经营一场,只怕您是要失望了,等战事一了,我——”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喧闹声。

陆长风还来不及出去看动静,就听到有人在高声呼叫。

“不许你们伤害先生,我,唔——”

陆长风神色一变,掀起帘子高声吩咐道,“把人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