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亮走了,李章弘看着案头上放着的密函,喃喃地念叨道,“没想到,咱们还有见面的一日,你可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他轻笑一声,眼角露出皱纹来。便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瞧出他已经不再年轻。

“夜枭,你说,他能不能赢了我,”李章弘对着空气说着话,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昏暗的烛火跳了跳,一道黑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爷——”

男子的声音沙哑,说话的腔调也有些怪异,若是有人走进了仔细看便能发现他深目鹰鼻,相貌根本不是大梁人的模样。

李章弘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你觉得呢,这回是我胜还是他胜?”

夜枭抿了抿嘴,只道,“爷胜。”

李章弘大笑起来,他指着夜枭道,“你如今也学会了撒谎,当年你可是坚定地站在那小子那头。”

夜枭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那掩在长袖中的手掌已经开始微微发颤。

李章弘也没有理他,自顾自捡起密函又看了一遍,随后开始叹气。

“说是一辈子再也不回来,没想到还是来了,他啊,便是这心狠永远学不会,迟早要吃大亏。”

夜枭的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有说,两人相对无言间,夜枭忽然纵身一跃,人便消失在帐篷里。

李章弘蹙眉,就见帘子被人打起,一位一身华服浑身贵气的男子在两位内侍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皇上,”李章弘躬身起来,“这么晚了,您怎的来了?”

被人称做皇上的正是如今打着清君侧名声的成王,两个月前,他自封皇帝,从西南一路往北。

成王是个白胖的中年男子,一脸大胖脸上,勉强能找到一双眼睛,此时这双眼正笑眯眯地看着李章弘。

“李卿,朕夜不成寐,实在是担心前方的战事,”他叹着气,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接过李章弘亲手递过来的茶盏,“如今局势这般胶着,就怕底下的士兵撑不住。”

李章弘垂下眼睑,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讥讽。

“也是朕那好侄儿偏信奸人,这才惹得上天发怒,降下瘟疫,朕只好忍痛断臂了,”成王说着话,似乎有些难受,他擦了擦眼,“等朕诛了逆贼,定用其头颅来献祭。”

李章弘的眉心跳了跳,仍是没有接话。

成王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朕听说如今逆贼领兵之人是卿的旧人,哎,真没想到会是如此。”

李章弘抬起了头,他定定看了成王两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仿佛是被他的威严所慑。

“皇上所言确实属实,陆长风曾经跟着臣学过些兵法,早些年也跟着臣在军中打拼,倒是有好些年没有见过了……”

他不避不让,将两人的瓜葛简单说了一通。

成王听着眼神微闪,嘿嘿笑道,“果真是严师出高徒,陆长风的名声,朕几年前便听说过,没想到还有一日能正面对上,哎,这样的猛将,若是能投入到朕麾下,那该多好。”

李章弘捏茶杯的手便是一顿,随后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他笑了笑,道,“那小子天生反骨,怕是——”

他说着话,见成王脸上闪过狠厉之色,到嘴的话生生就变了音,“怕是要好好说上一番,倒是,皇上可莫要吝啬给他加官进爵,也让他能体面地娶个媳妇。”

成王满意地摸着下巴,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成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李章弘嗤笑一声就回了案几前继续坐定。

他翻开地图拧眉细思起来。

夜色渐渐深了,整座军营都陷入一片静默。

夏日的虫鸣蛙叫声阵阵,除了负责巡逻守夜的士兵的脚步声,只余下呜呜的风声。

如墨的夜空里零星挂着几颗星子,镰刀似的月牙儿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越发显得黑暗。在这一片黑暗中,有窸窸碎碎的声音传来,那高处守夜的当即警觉起来。

“谁——”

声音在风中传得极远,高处的两人举着火把就下了眺望台。

两人背靠背地四处张望,那细碎的声音仿佛是幻听。

“你听到没有?”一人的手紧紧按在刀柄上,眼中满是警惕。

“我没有听到,”同伴老实地摇头,“是不是你听错了,压根就没有声音。”

“不,我的耳力在军中要是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那人骄傲地道,“肯定是有什么东西。”

同伴将信将疑,两人不敢掉以轻心,各自竖起耳朵。

细碎的声音又传来了,那自称耳力极好的男子当先朝一边走去,“在那——”

两人举着火把走得飞快,只是才走两步,就觉脖颈处一痛,整个人都没了只觉。

人并未直接落在地上,而是被人托住,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两个,四个,八个,十个,负责守夜巡逻的人一一被干掉,一声哨声起,只见一堵黑墙似的人影冲了上来,随后,黑夜中有极其绚丽的烟花炸开,安静的夜刹那间被划破。

整座营地开始乱成一团。

来不及穿衣服的兵将从帐篷里拎着刀剑便冲了出来,还未来得及看清人影,握着刀剑的手便与身子分了家,那只溢满了鲜血的手仍牢牢握住刀柄,可却再也不能砍向对手。

也有那还未从睡梦中醒过来的,在美梦中便丢了脑袋。

风声,刀剑相撞声,嘶嚎声,哭叫声,整座营地如同是一座修罗场。

战况越来越酣,被鲜血刺激的叛军也被激起了血性,不要命地便朝夜袭的人冲了上去。

奈何夜间偷袭者有备而来,又有援军在后,成王军很快便抵挡不住,就在这时,有人高呼道,“叛贼首领抓住了,成王被抓了——”

“投降不杀,投降者不杀——”

呼喊声越来越大,到了最后,被照得雪亮的夜空都回**着这么一句话。

天色渐渐亮了,两军终于分出了胜负。

陆长风站在山坡上,看着山下的残兵败将,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

晨风送来战后特有的血腥味,陆长风忽然无端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