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才灰蒙蒙亮,林家铺子的大门就被人重重地敲响了。

林和安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来开门,“谁呀,这么早——”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林茂德那张苍老的脸来。

“爹,”林和安大惊,“你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林茂德面容憔悴,眼中满是焦急,“老大,你同我去一趟县城,永文出了点事。”

林和安愕然。

“永文不是在镇上住着吗,怎的去了县城,出了什么事?”

“边走边说,你先套车。”

远在县城里的林素儿与陆长风也在说林永文。

“真被捅到学政跟前去了?”

林素儿有些咋舌,看来,二堂哥是动真格了。

陆长风就道,“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都是他们兄弟自己的恩怨。”

林素儿叹气,“陆大哥,我大堂哥这事,被学政知道了,后果会怎样?”

她原本只想着利用林永武对他大哥的仇恨,将他的名声彻底坏了,没想到最后竟然闹到了学政跟前。

陆长风目光微闪,“你担忧你大堂哥?”

林素儿摇头,她又不是圣母,怎的会对他不忍。

“嗯,学政如何做就不知了,不过,我听人说,如今的学政为人最是方正,你大堂哥应该是讨不了好。”

陆长风淡淡地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林素儿。

“嗯,那也是他自己把自己作死的,”林素儿轻哼,“这下子,老宅的人真在村里大出风头了。”

陆长风嘴角翘了起来。

这样的小姑娘,他越来越喜欢了,怎么办?

自己作死的林永文此时没有半点在老宅时的风姿秀逸。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惶恐,裁剪得合体的月白袍子已经拧得皱巴巴,下摆处甚至有淡黄的污渍。他瑟缩地在一座宅院前徘徊,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上前,就被一个老苍头拦住。

“你找谁?”老苍头气势汹汹,鼻孔朝天。

“学生乃上丰村的林永文,特地来拜访县太爷,听说学台——”

“不见,”老苍头也不等他将话说完,一口气便打断道,“我家老爷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林永文一张脸顿时就涨得通红,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当面羞辱,可一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当下又不敢发作,只赔笑道,“麻烦你通融通融,”说着,被袖子掩盖住的手就伸到了老苍头的眼皮子底下。

老苍头鼻翼一抽,眼皮子一抬,当下就冷哼,“果然是个乡下没见识的穷酸秀才,快滚吧,再在这里闹事,莫怪我不客气了。”

老苍头不耐烦地驱赶着林永文,仿佛他是那惹人厌烦的臭虫一般。

“砰”的一声,门当着林永文的面就被重重关上了。

林永文气得指尖发抖,好一会才稳住身形,呆立在门口半晌,这才慢慢拖着步子往回走。

他死死捏着手中的碎银子,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嗤笑声。

“哟,这不是咱们清贵的林大秀才么,这是怎的了,蔫头蔫脑的。”

“自然是夜里被掏空了呗,两处媳妇,怎生受得住。”

两个男子肆无忌惮地调笑着,丝毫不理会林永文越发阴沉的脸色。

“让开——”

林永文沉着脸看着眼前的两位同窗。

瘦高个叫刘伶,是泰安镇上刘家米铺的独生儿子,矮胖的叫庞敦,是刘伶的小跟班。

两人因为才学相貌都逊色于他,平日里就对他多加刁难。

“啧,我看你还能嘚瑟几日,”刘伶抬着下巴,满脸鄙夷地道,“在岁考上爆出那等不要脸皮的事,我若是县太爷,肯定要请来学政革了你的功名。”

庞敦连连点头,乐呵呵道,“胞弟冲进来闹事,我还是头一回见识,也是新奇得紧。”

两人一唱一和,林永文的脸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了。

昨日是秀才们的岁考,得知学政会亲自来,他们俱是卯足了劲想要在学政跟前露脸,为了这次岁考,他已经好些日子不管其他的事了,一门心思只在屋里温书。

一切都按照他预料的那般进行着,他那手颜体先是得了学政的夸赞,随后看了他的答卷,学政又赞不绝口,直夸他日后有前程,哪知,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林永武不知怎的就闯进了考场,二话不说,揪住他的衣襟就开始拳打脚踢,考场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等到衙役将林永武拉开,他的好弟弟就坐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将他与陈氏的那些事全都倒了出来,甚至谎称陈氏肚子里如今怀了他林永文的种。

一场闹腾,同窗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这都不打紧,那学政冷冷看了他一眼,吩咐人将林永武带了下去就没有再理会他。

离昨日过去已经一日功夫,他就这样被晾着。

“喂,林永文,抱着你的破烂赶紧回去山沟沟里吧,再在我跟前晃悠,哼——”

刘伶趾高气扬地推了他一把,随后与庞敦挥挥袖子就要走人。

林永文脑中那根一直紧紧绷着的弦顿时就断了。

这一日积累下来的愤怒惶恐当场便爆发。

他扭头就揪住刘伶的衣袖,一个拳头就冲他的脸招呼过去。只听得“哎呀”一声,刘伶就捂住了眼睛。

庞敦哪里会坐视不管,当下也朝林永文扑了上去。

三人顿时扭打成一团,手指掐,牙齿咬,脚尖踢,与那乡间的妇人打架一般,全无章法。

一盏茶的功夫后,三人都狼狈地垂头站着。

林永文的头发散了,脸也被抓花了,右脚的鞋子也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刘伶一只眼圈全是青紫,嘴角也破了,下巴处还有个清晰的牙印。

庞敦除了衣服凌乱些,倒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一身青黑长衫的学政曾范冷冷将三人打量了个遍。

“姚山县的秀才们可是让本官大开眼界啊,当街打架,哼。”

三个秀才俱是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林永文此时肠子都悔青,他怎的就会猪油蒙了心与这两个不入流的东西起了冲突呢。

他低头检讨着自己的失常举动,猛地听到了上头学政提起了他的名字,他满脸惊骇,整个人就像是被钉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