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匪与陆长风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满是震惊。

“倒是个刚烈的汉子,孙耳朵,钱三,去将人好好埋了,”丁匪吩咐着手下,又转过头对陆长风道,“将军,您怎的也在这穷山僻壤里。”

陆长风伸出手做了个拒绝的手势,“以前的事都不要提了,就叫我长风吧。”

丁匪嘿嘿笑着,也不与他多做争端,笑眯眯地叫了声长风。

“长风,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陆长风斜了他一眼,“火势这般大,我便上来瞧瞧,再者,若不是我来的及时,你就要被人捅成个血窟窿了吧,这轻敌的毛病真是一点都没变。”

丁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啥,我还是太高看人家了,谁知道这老家伙竟然给我来个偷袭。”

陆长风无奈地摇头,“赶紧收拾收拾,这火要再烧下去,梧桐山就变成了吾同山了。”

丁匪也不含糊,当下就吩咐起手下的人开始收拾残局。

半时辰过去,梧桐山的火总算扑灭了,可放眼望去,满目净是大火烧过后的残痕断壁,陆长风一口接一口地叹气。

丁匪悻悻然为自己解释,“我这也是没有法子,梧桐山易守难攻,我身手倒是不错,可惜底下的弟兄却是不行,我干脆点了一把火,也是运道好,刚点上火,这风就转了向,只烧得梧桐山上的土匪们鬼哭狼嚎。”

他越说越兴奋,只是见陆长风那幽深的眸子看着他,那嗓子眼里还要说的话就咽了回去。

陆长风又是叹气。

他懒得与这蛮子计较那么多,只问,“你好好的,怎的就上了山,还当起了劫匪,我记得当初你是说要回乡的。”

丁匪顿时沉默下来,许久才道,“好好的,谁愿意从兵变成了匪,也是没了法子,我离家十几年,家里的爹娘早就没了,家中的小弟也对我客客气气,我一时不得劲,就背着包袱出来了,”他说到这,有些赧然地道,“恰巧走到这山脚下,一帮笨匪要打劫我,我兴起就压着山贼上了山。”

不用说,后来便是一举收服了土匪,自己干脆落草为寇当起了土匪头头。

陆长风无语地看着曾经的丁千户,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那山头实在是太穷了,说是土匪,过得还不如山下的穷民,思来想去,我就打上了梧桐山的主意,梧桐山地势好,山上据说有些出产,就是不下山劫道,也勉强能养活人。”

“倒是没料到这马老六也是个硬骨头,我闯了几回都没能得手,今日得知他带着人要下山,就悄悄来劫营,这才成了。”

丁匪砸巴着嘴,颇有些感慨,“如今梧桐山是攻下来了,往后只怕还有些苦日子要过。”

陆长风盯着他,半晌才说了句,“你就打算这般打家劫舍过日子了?”

“我又没滥杀无辜,”丁匪振振有词地道,“不过是劫富济贫,您看看我身后的这帮兄弟,都是从西南逃过来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陆长风皱眉,“西南?西南怎的了?”

梧桐山距离西南也不过百来里,按道理若是有消息也很快能传过来。

“您不知道,”丁匪苦着脸,“这些日子,那头陆续有人逃窜出来,是说避征兵,成王也不知怎么想的,还未长全的孩子,迈不动腿的老人,都拉着入伍,我这山上的,就有七八个是因为家里或是村里有逃兵没法子过日子才逃出来的,还有就是这附近过不下去的。”

陆长风闻言默然。

他不过离开三年多的功夫,大家都变了。

他摇了摇头,将往事甩在脑后,“天色也不早了,我便回去了。”

两人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陆长风便离开了梧桐山。

天黑前,他到了泰丰镇上,刚推开门,脚下的步子就不由放轻了。

他屏息凝神,如羽毛般轻轻落下脚步,待到进了堂屋,看到桌上那青灰色的包袱时,不禁一阵发愣。

刚要去解开包袱,忽而头一抬,他厉声呵道,“谁?”

昏暗中,一个灰扑扑的老头抱着酒坛跌跌撞撞就往外走。

陆长风扶额。

“先生,你家在隔壁,怎的到我屋里来了?”

那醺醺然的胡半仙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哎,你是谁,怎的闯到我家里来了,”他嘿嘿笑着,身子就朝陆长风的方向倒来。

陆长风眉头一皱,下意识就去扶了他,待看到那写着桃源酒的酒坛时不由气乐了。

他双手一松,看着那老头扭扭歪歪站不稳也不理会,只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他。

“先生的面皮未免也太厚了些,我听人说先生能断天命,要我说这装模作样的本事更强几分。”

原本还醉醺醺一副立马要倒下的胡先生顿时就站直了身子,他手也不抖了,骨头也不软了,眼里一片清明。

“哎呀,小孩子家家的,这么较真做什么,”他大咧咧地大手一挥,双手捧着酒坛又喝了起来。

陆长风忽而想笑,他确实也笑出了声,是他十岁那年后再未有过的笑。

胡半仙眯缝着眼看了他一会,嗤笑一声道,“小气,上回我也与你说了你最近要见血,也不算白喝了你的酒。”

陆长风的眸子微眯,那笼在袖子里的右手不自觉动了动。

在梧桐山上,他虽拉着丁匪躲开了疾驰而来的箭羽,手却被那箭擦伤了,便是丁匪也未发觉。

“哦,你早就料到我要见血啊,那么,你有没有算到自己今日要挨揍啊——”

他拖着长长的声音,伸出手就去拎那聒噪的老头。

“哎哎哎,放手,放手,”胡半仙嚷嚷着,“我是瞧见个女人在你屋里进进出出,这才好心过来瞧瞧,真是狗咬吕洞宾……”

他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又指着桌上的包袱力证清白,“那个包袱就是那个女人留下的,我瞧着她面相不大好,是个命中无夫妻缘分的,你要——”

他的话还未说完,人就已经被陆长风提溜着扔到了门外。

看着眼前猛地关上的大门,胡半仙摸了摸鼻子,随后又嘿嘿笑了起来,他紧紧抱着怀里还剩下大半的酒,“还好还好。”

屋里的陆长风却是打开包袱,见里头有几件做好的长袍,不过是重新收了扔到了一旁,转身回屋去找伤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