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静静的,似乎里面的人也被这声叫喊惊呆住了。过了一小会,门才吱呀而开,原家的女主人季佩琦那憔悴而不施粉黛的脸出现在那里。

“你……”她迟疑地看着这涨幅前妻留下的儿子,恍惚地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叫声。

可是接下来原芮风的话,却证实了她不是幻听。

这个从来只是用“阿姨”称呼她的原家长子,恭敬而清晰地再次轻声叫道:“妈,我回来了。……”

季佩琪几乎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芮海不同,这个从小就沉稳而优秀的男孩子,对她总是礼貌而疏远,丈夫也并没有逼着他对自己亲近。可是如今这声陌生的“妈”,又是怎么回事?

慌乱地把他让进屋中,季佩琪默然地给他泡了杯茶,强打精神:“刚下飞机吧?去见过你父亲了?”

“是的,刚刚去了书房。”原芮风正襟危坐,神色恭顺。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一个丝绒的精美首饰盒,他有点局促地双手奉上前:“回来的匆忙,只来得及到首饰店订了一个这个,希望妈您喜欢。”

季佩琪简直有点手足无措,收下继子送的新年礼物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一声声的“妈”,却是冲击着她的神经。

慌忙地伸手接过来,她强颜笑着:“一定喜欢的,谢谢你有心。”看着原芮风那期待的眼神,她也只得打开了那首饰盒,却微微一怔。

一只镶工精致的蜻蜓胸针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盒子里,身上的翅膀是透明的天然水晶,而身子是翠绿明艳的翡翠,雕工传神,色泽喜人。两只眼睛却镶着两颗艳红色的宝石,衬在黑色绒布上,显得流光溢彩,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不知怎么,她的眼泪就忽然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捂住了嘴巴哽咽着。她认了出来,那是原芮海入狱前不久,陪她逛街时看到的一款首饰。那是五一节日,他孝顺地陪着她逛街,虽然她坚决不要,原芮海见她喜欢,却想要孝顺地买下给她,可是掏出银行卡,却发现刷卡的额度竟然不够。

十几万元的一只胸针,虽然不算过昂贵,可是原芮海毕竟是在上学,家里给他的信用卡额度也只有十万而已。“妈妈……等我工作了,我用工资买给你。”那时候,儿子不好意思地向她这样说着,乖巧的脸上满是遗憾。

“是芮海……委托我买的,他说上次陪你去逛珠宝店,瞧您挺喜欢这个,可是嫌贵,就没有买。”原芮风低低道,心里涌起难言的酸涩。就算家里从来没有限制过他们的用度

,他也会把足够的数额从公司划到他们的账号上,可是回想起来,这些年,弟弟和小妈都从没有过什么奢侈的过度消费。

而他,也没有想过主动过问过什么。

不说倒罢了,这一说,季佩琪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住悲泣,转身就往卫生间里奔去,很快,哗啦啦的水龙头水流声响起,显然在遮掩着女人的痛哭。一想到上次探监时看到的儿子,她就忍不住心痛如绞,难过得几乎夜夜失眠--剪得短到快要看到头皮的板寸,一身肥大的囚服,还有那明显有点发青的眼圈……

那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小海啊,父母宠爱,同学羡慕,何曾受过那样的苦?一想到那刺眼的镣铐,她就恨不得嚎啕大哭,她那善良而娇贵的儿子,又为何要受这样的屈辱!

原芮风僵硬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半天,季佩琪才从里面出来,红肿的眼睛里已经有着晶莹。

“你这几天又去看小海了?”她凄然道,“我上个月飞去K城探过监,他好像瘦了不少。……怎么样,他现在有没有长胖一点?”

静静地坐着,原芮风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

季佩琪恍然感觉到了什么,呐呐地低语着:“没事,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妈,对不起。”原芮风突然极其突兀地开了口,看似平静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一丝痛苦,“该在那里面的人,是我。芮海帮我挡了这次灾。……我没有脸面说什么感谢,可是对您,我必须说一声,对不起。“

他刀刻一样的侧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沙哑着声音:“以前我不懂事,一直不肯叫您一声妈。从今天起,小海不在您面前承欢膝下的时候,我来替他侍奉您。”

季佩琪呆呆地看着他,半晌苦笑一下:“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原先小海向你父亲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也是竭力反对的。”

她凄然地呆望着自己的手:“母亲总是偏心自己的孩子的,我也没有像你以为的那样……无私到愿意牺牲小海。”

原芮风低声道:“我知道的。可是我还是想请您原谅我的懦弱,我最终接受了他的提议。我知道这不公平,而且懦弱。”

季佩琪茫然地看着他,苦涩摇头:“我知道你们是对的,瞧,假如换了小海在外面,现在原家的事业一定垮掉了……从小他就不是个能干的孩子,比不上你。”

原芮风的脸色,变得羞惭而痛苦。

“不不,不是的。小海他只是在经商上没有兴趣,实际上,他别的天分极高。”再也无法再说下去

,他赫然起身,难过而仓促地道,“妈,请您放心一件事。以后只要有我在,我就会护着小海一生衣食丰足,生活无虞。我们原家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有我原芮风什么,小海就有什么--公司股份,分红,经营权利,就算他不要,我也会保留完整的一半给他的。”

“啊?”季佩琪被他这忽如其来的一翻话语震得有点理不清思绪,只有茫然地点了点头,“好,好……我知道你是个好哥哥。”

原芮风深深地鞠了一躬,落荒而逃。……

站在四合院的庭院里,他无力地依靠在那株雪松上,默默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北方的天气比K城冷了很多,他呼出的气瞬间变成了一团白色。四周开始飘雪,不一会,浅浅的白色雪花开始覆盖在身边的花草树木上。不高的围墙外,传来隐约的孩子们的嬉闹,似乎有人开始打雪仗和玩雪。

脑海中有什么画面忽然鲜明地跳出来,让人心生恍惚。也是这种严寒的天气,也是四周皑皑白雪,在欧洲的山峦中,他和谁一起,微笑迎着风雪,一起风驰电掣地乘坐着雪橇,从高高山顶冲向原野的怀抱?……

那些画面里,谁的笑靥明丽如花,谁的眼眸清亮有神?谁在漫天风雪中和他一起紧紧依偎,回眸时顽皮而灵动如山林间的精灵?

不不,不是美丽俏皮的精灵,她根本是个邪恶而无情的女巫。正是那张午夜梦回时依旧清晰的脸,那张脸的主人,竟然可以宛若无事地在他面前演出了一场场戏,堪称最伟大的演员!

是的!事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是她利用工作之便,窃取了KJD事务所所有关于原科地产的第一手数据资料;是她不知何时从他电脑中窃取了那些最隐私最见不得光的账本,就连那些官场上的礼尚往来,灰色送礼,都最终掌握在了她手里!

假如不是芮海最终挺身而出,假如不是令她顾及伤及无辜,那么他绝对相信,面对自己她绝不会收手,她要的就是他来坐牢而已!

不仅仅是要他坐牢,她甚至要整个偌大的原科地产一起和他陪葬。何其狠心,何其狡狯!他从来只看到了她的聪慧和勇敢独立,却没有想到她性格中也会有这样的决绝和无情。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忽然狠狠一拳砸向了粗壮的树干!“扑簌簌”一阵树干乱颤,有松针不堪打击,纷纷掉落,很快又恢复了宁静。埋着头,他一个人在纷飞的雪花中默默站着,一直到变成了一个身披雪衣的雪人。……

又是一年春节到,时光容易把人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