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一日三卦算无常
姜听云在几人中年龄最长，但也不过只有17岁，脸色虽然刻意板得严肃，但是少年人特有的肤色和眉眼总还是透露着年轻人的朝气。头发梳的是一个常见的道士发髻，发髻中横插的那根发簪却是与众不同。发簪是陈年的黑檀木所制，尾部雕刻了一只瑞兽，瑞兽的口中含着一颗可以滚动的木珠。发簪并不是什么古物，就是姜听云在唐门修行时自己的一件作品，保持姜听云一贯喜欢的整体造型简约细看却别具精巧的风格。他身穿的深灰色道袍剪裁比一般的道袍更贴合身体，显得他身材更加修长。在道袍开襟处绣黑色回形纹饰，寓意生生不息。这一看就是一个对生活有追求的道长。此时他正坐在椅子上，认真地在桌子上摆放着罗盘、沙盘、六爻、签筒等用具。
见姜听云正要开始算卦，六人也随着他人一起当起了围观群众。
江涵雨向众人解释道：“万寿宫历来的规矩，从掌门到学成的师兄弟们，每逢初一、十五等集会，都要轮流出来解签。但是大家不必等太长时间，因为师弟每天只解三卦。请大家稍候。”
艾米丽轻轻一笑，这干什么都要讲个排场的习惯，倒是和英国王室有一拼了。
禹净有些不解的问道：“江师兄，姜师兄为何每天只接三卦，而且大家为什么都围在这边，却又不着急排队呢？”
江涵雨解释到：“师弟做事从不喜欢以常理为之，说算卦之事与其每卦都草草言之，不若只解三卦，但每卦都详细解答。师弟虽然年少，但解卦方式别具一格，已然是每次集会的一处景观，连他处道友也会前来。至于为什么不排队，因为三卦皆无须排队。三卦分别名为：缘卦、善卦、令卦。缘卦是指有缘之卦，想算卦的人都每人手持一签，编号不同。师弟一会会摇签筒，摇中之人前来算卦。善卦是指结善之挂，上一个十五天内，向万寿宫捐香火钱最多的施主可以前来算卦。令卦是指时令之卦，大家说说想算的东西，那样大家觉得谁的事最重要、最着急就上前算卦。”
只见姜听云从桌后的凳子上站起身来，拿起一个大号的签筒开始摇签。不多时，一只竹签便从签筒中跳了出来，写着：梅-十三。姜听云将竹签从地上捡起，向众人展示了一下，说道：“请持梅-十三号施主上前。”
后排有一位学生打扮的青年人，看了看手中的签正是“梅-十三”，便走上前来。
姜听云指了指，桌子前的另一个凳子说道：“施主请坐。”
青年人看打扮是学生，但是一坐下后，上身笔直，一看就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待青年人坐下，听云看青年人手中有一张签纸，便问道：“请问施主是解签还是算卦？”
青年人双手递上一张签纸，说道：“还请道长为我解签。”
姜听云接过竹签看了下，签文为：目下如冬树，枯落未开花，看看春色动，渐渐发萌芽。问道：“施主问何事？”
青年人说道：“迷茫国之方向，受人指点，特来求教。”
姜听云心里骂道：你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问个姻缘吗？这绝对是个彻底的书呆子，也不知道哪个孙子告诉他上道观里能求国之方向，他还真来。但听云还是面色如常地问道：“赶问受何人指点；来此问卦？”听云心说：先问问认不认识，要是认识的人开自己玩笑，一会集会结束立马一脚给他踢死。
青年人没想到有如此一问，略显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是南昌城内朱德先生开办的军官教育团的一名学生，听做饭的王阿婆说，城外万寿宫有一位德闲道长，上能算天下大事，下能算生意姻缘。今特来求教。”
听说心说，得嘞，感觉王阿姨替我扬名，但这个题自己确实解不了呀。便也坦然向青年人说道：“施主这个题太大了，小道的确无能为力。施主所求能不能再明晰一点？”
青年人自己也自知来道观问国之方向这种事十分荒唐，实属病急乱投医。便说道：“是在下唐突了。其实学生心中早已有了一个主义，只是前路坎坷，学生不知何去何从。”
姜听云一听他说主义二字，心说您可千万别说是哪个主义，两个“主义”好了没五年，正闹分家呢，我可不敢评论这个。于是赶紧打断青年人，说道：施主既然已经心中有了主义，那便好办，不必言明。施主的签乃为上吉之签，请看签纸：“目下如冬树，枯落未开花，看看春色动，渐渐发萌芽。说的是施主所想之事目前的确如寒冬之树木，无一叶之荣，但是冬去春将至，又何人能挡？施主心中之树只要是扎根于土，吸收阳光雨露，他日必能枝繁叶茂。”
青年人猛的站起来，眼中闪烁着一片明亮，说道：“道长所言极是，学生也觉得一个政党必须扎根于民，广纳良才才能真正地带领国家走向振兴。多谢道长指点。”
听云心想这都是您自己说的，跟我可没半点关系。您以后有疑惑最好去北平的北京大学或者长沙的岳麓书院，这两都是论方向的好地方，嫌远就去云麓书院，千万别来万寿宫了。便也起身，向青年人施了一礼说道：“是施主心中早已有了方向，非小道能测万一。前路艰辛，还请施主砥砺前行。”
青年人从衣服的口袋中拿出一枚银元作为卦礼，再次谢过姜听云，然后转身离开了万寿宫，想来是去忙他的主义了。
待青年人走后，姜听云站起身来，向人群问道：“请问近来哪位施主与我万寿宫结善缘做多？”
远处站在一起的五个人和姜听云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许至川说道：“还得说听云会做生意，谁捐的最多给谁算一卦，公平合理，没毛病。”
江涵雨解释道：“我们西山万寿宫不像南昌城里那座，平常香客不多，但是净明宗弟子却多在这边修炼，每日的吃喝用度真不是个小数。昨天有位贾施主捐了五千银元香火钱，是师弟以前结过善缘的人来还愿的。”
说着只见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从侧面走来。男子身材不高，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却是一脸的凝重，面带憔悴。他走出人群后，向姜听云抱拳说道：“在下姓贾，这次是特来还愿的，昨天捐香火钱五千银元，感谢两年前姜道长指点迷津。今天如果有缘，还想请姜道长再给在下占卜一卦。”
其实姜听云早就知道这位贾先生来还愿了，毕竟出手这么阔绰的施主并不多见。这位贾先生本是陕西太原的一位少爷，家中经营着煤矿开采的生意，生意不大不小，倒是也足够富足。家中生意原一向由贾先生父亲掌管，两年前贾老爷子积劳成疾，突遭暴病，撒手人寰。贾先生自幼饱读诗书，一向以文人墨客自居，虽非纨绔，但对做生意却并不精通。贾先生为人旷达，本不介意以后家业传给兄弟他人，但是家中突然逢此大难，家中兄弟尚幼，唯有一肩挑起家业。可是真正接手了煤炭生意后，由于贾先生经验不足，贾家的煤业产量、销路、价格都一路下滑，工人们也怨声载道，家业眼看就要毁于一旦。当时贾先生听一位同是做煤炭生意的朋友说曾在江西南昌万寿宫偶遇一位小姜道长，对生意类的占卜尤其灵验，曾为自己指点迷津，便抱着求卦带散心的心态来了一趟万寿宫。
两年前二人初见，姜听云当时稍稍问明来意，看贾先生一副书生模样，心中便略知一二。听云问贾先生是否时常觉得家业庞大，生产和销售难以兼顾，尤其是人员管理起来无从下手？自己是否从没到矿井中了解情况？见贾先生点头称是后，姜听云便为贾先生以六爻之法占卜一卦，是一平卦-俊鸟出笼。听云言道：“贾施主这卦名曰俊鸟出笼，卦象日：俊鸟幸得出笼中，脱了灾难显威风，直上青云福立至，东南西北任意行。贾施主自幼饱读诗书好比这俊鸟，初入经商一道必受各种困难好比受牢笼，但是俊鸟一旦挣脱牢笼，必定直上青云。”贾先生忙问：“敢问如何挣脱牢笼，道长可有妙计？”听云言道：“在商言商，施主如果能让家业步入正轨，自然是挣脱牢笼了。施主是读书人，西方其实从上世纪开始就有了一门学问叫管理学，施主不妨一试。西方有一个叫亨利.法约尔的人，被称为管理理论之父，他认为管理一个企业应该注重：原则、标准、方法、程序。贫道浅见，施主目前首要的是要建立起一个管理制度的框架，要让大家有原则可以依从，可以以原来的规矩为基础。其次是熟悉煤炭也的各个环节，施主至少要做到有所了解，在了解的基础上不断完善制度。然后是对于每个工人的工作要制定标准，作为考察的依据。最后就是务必要对制度严格执行，要有对员工奖罚的程序。我这边还有一些文章，是根据亨利.法约尔的一些文章翻译来的，如果有兴趣这几天施主可以抄录一份，如有不明之处可以随时问我。”
这两年来，贾先生一方面对家业亲力亲为，励精图治，另一方面以西方管理学的理论结合自己的家业进行管理，加上自己的天赋，两年间竟又兼并了其他两家煤矿，成为当地有名的大矿主。
见周围无别人有异议，贾先生和听云便分别坐下。听云问道：“施主这次所求何事？”贾先生言道:“两年前听道长一席话，学生受益匪浅，不但守住了家业，还将生意越做越大。但是随着生意扩大，在下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不知当初宏图大志地扩大家业是对是错。今日来想请道长再给起一卦。”
听云说了个好字，便拿起放有铜钱的龟甲，准备起卦。听云闭上双眼，双手握住龟甲，一边口念法诀，一边轻摇龟甲，让龟甲中的铜钱不停晃动。待口诀念诵完毕，听云睁开双眼，让龟甲中的铜钱落到面前一个木盘之中。不同于其他道士六帝铜钱用的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六朝铜钱，姜听云用的铜钱是汉、唐、宋、元、明、清六代铜钱。
待铜钱落定，姜听云看了一眼铜钱的正反和方位，说道：“此卦仍然是个平卦-水泽节卦-斩将封神。节者，陈列就位，不能者止。每个人的阅历和天赋皆不相同，有人能胜任一国总统，有人能修理一辆马车。施主应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扩大家业，感觉力不从心的时候不妨停一停。这一卦的卦象日：时来运转姜太公，登台封神喜气生，到此诸神皆退位，总然有祸不成凶。正好回答了施主的另一个问题。施主应该听过《封神演义》吧？”
见贾先生点头，姜听云接着说道：“姜太公可不是一个人打败商纣王的，他手下还有将军、先锋和各级兵将。就是现在说我们的国民政府，管理起来也是分层次的，除了总统还有副总统、总理、各位部长。贾施主生意大了，每个环节都亲力亲为非人力所能及。施主应该选一些有能力有可信的人，作为你的助手一起管理好施主的家业。西方还有一位管理学的大师叫泰勒，被称为科学管理之父，他对于一个企业如何建立从厂长到主任、组长、员工的组织结构以及如何进行管理有很细致的讲解。我正好翻译过一些这方面相关的文章，一会可以送给贾施主，希望施主能够有所借鉴。”
贾先生听罢，原本憔悴的脸上露出了喜色，瞬有茅塞顿开之感，站起身来，向姜听云拱手相谢：“姜道长真乃神人也，不但精通占卜，还精通西方管理之术，实乃贾某之贵人也。”
姜听云赶紧起身还礼：“小道对于这些文章不过是略知其意，基本上只能算纸上谈兵。只有像施主这般能够将理论运用于实践才能够发挥知识真正的价值。这些文章遇到贾先生算是得遇明主。请贾施主稍候片刻，一会请您到偏房来取。”
在一旁的许至川听罢，挑着大拇指像大家说道：“听云这卦算的太厉害了，不但运用道家经典，洋人的管理理论都能用上。真是服了。”
张恩龄站在一旁，张开一张纸扇轻轻地摇动，一袭白衣，一把纸扇便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向理川道：“你在白云观是没给人算过卦吗？像这种有钱的施主来算卦和普通香客不一样，一般就三件事：求财、求子、求风水。听云翻译的文章，我也抄了许多留着，专门讲给到了一定层次的生意人听。我们算卦本来就应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听云这叫有的放矢，你有空也多学着点。”
许至川道：“快得了吧，我要能会这些，我师父早不着急了。我有空呀，还是多练练拳脚，这个是我的强项，听云刚才不是说吗？每个人天赋不同，勉强不来的。”
白合清道：“算卦你学不来，可以学学听云处事。最后一句说他翻译这些知识只有给贾施主才能发挥作用，把人捧到九霄云外却又让人觉得是情理之中。”
张恩龄笑了一笑，说道：“你说的这个对于至川来说，比算卦可难多了。”
史蒂夫插话到：“这个跟我们西方说的顾客就是国王是一个道理，顾客花钱了就得让他舒服，让他觉得东西虽然贵，但是真值！听云这卦除了贵，真是挑不出第二个毛病。”
江涵雨在一旁笑而不答，而艾米丽则似乎对于姜听云的才能并不惊奇，只盼着这三卦早点结束。
待贾先生退到一旁，姜听云再次向众人拱手相问：“下面是令卦，请问何人有极其要紧之卦要算？”
只见一位穿黑色布衣的老者挤出人群，扑倒在卦桌前，喊道：“请道长救我全村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