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跟你到天边（五）
“你是想让我帮你做一次彻底的消除工作，看看自己到底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赵燕听完小红的话，总结性地问了一句。
真委婉……小红明明就是想知道景林是不是如奥斯卡所说的那样，从来就没赋予过它自我，由始至终都把它当成一个工具来使用。
“嗯……”小红答应着。
赵燕莞尔一笑，“那就试试看吧！”
“谢谢。”
赵燕抬起手放在小红的脑袋上，掌心闪现出翠绿色的微光，随后散发出淡淡的翠绿色气体，包裹在小红四周，灌注入它体内。
几秒后，赵燕松开了放在小红头上的手掌，十指交叉紧扣，手肘撑在餐桌上，和蔼可亲地轻声问小红：“感觉如何？”
那么快？！她不是在做消除吧？眨眼功夫就结束的……她是在进行视角置换吗？
“嗯……还好……”小红故作轻松地说，“谢谢。”
它说了好多遍谢谢，我从不知它是个如此彬彬有礼的猫。
“有什么不同吗？和之前的感觉？”
“多少有一点儿吧……”小红淡淡地回答，满是哀伤。
“那些微的不同是什么？对你有影响吗？”
“本王……不想……杀人……本王对那些被我们害死的人……和猫，感到很抱歉。本王也不想……杀了胡永一……”小红眼神游离地左右晃着，阐述着当下的心情。
“这样啊……那奥斯卡说得没错，你是被当做杀人工具在使用的，违背你的意愿，强行让你去执行杀人任务，但你从头到尾却毫无自知。”赵燕平淡无奇地分析着，一点儿也不安慰此刻正陷入极度惶恐的小红。
小红悲痛万分地点点头。“本王知道了。谢谢你。那本王走了。”说完，跳下餐桌便要离开燕子早餐店。
“好，我送你！”赵燕起身去打开店门，让小红出去。
这女人……怎么也不留留它，明知道它刚遭受了强烈的内心冲击，负面情绪野蛮生长，它随时有可能做傻事。可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如果是我，在察觉小红有想死的这端倪后，一定会消除它对景林的记忆，让它如一张白纸一样重新开始生活。
可赵燕却没有这么做，我现在可以判断她并不是个爱猫者了，她的周到客套，谦和有礼都是做服务业形成的习惯性套路模式，她并不是在真正的关心对方。而只是随性而为，佛系看待一切而已。
“走了？哼，本宫以为你要收留它呢！”听到小红离开，令妃从厨房储物间跑了出来，跳上餐桌吃它的猫饭。
“怎么会！好吃吗？”赵燕抚着令妃说着，仿佛刚才小红的事就如过眼云烟般没发生过一样。
“哼哼，还行吧。”令妃咀嚼着猫饭，边吃边问，“你刚才帮它消除时都感觉到什么了？”
“嗯……”赵燕思忖了一下，“也没什么，按理说，它的媒介主死了以后它受到的操控理应自行解除了，可它却仍按照既往的受控状态在活着，是因为它对媒介主极度的依恋和不舍，以致于一直习惯性地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是吗？被操控得彻底失去自我了，连操控解除了仍没反应过来？”令妃惊异地停下嘴，抬起头来。赵燕微笑默认，令妃露出嘲笑的表情：“呵呵，真是可悲啊！既然它身上已没有操控之力它还保持原样，那你是怎么意识到自己受到的操控已经解除了呢？”
“不是我让它意识到的，而是店外面的那只黑白猫让它对自己与媒介主的从属关系产生了质疑。它来找我，不过是为了确认而已。我刚才并没有对它做消除，而是对它施予了视角置换干预了一下它的记忆而已，让它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回顾与媒介主的过往，看清它自己和媒介主的真实关系。”赵燕刚才果然是在做视角置换，我猜对了。
“黑白猫？”令妃狐疑地**鼻子向店门外嗅闻了一番，“奥斯卡？！”
“嗯，是的。它挺厉害的，不着痕迹地攻破小红心防，激怒小红，让小红追着它来到我们店门口，还恰到好处地算准了我到店的时间，摸透了我会帮小红这个忙。”赵燕没所谓自己被奥斯卡算计在内，稀松平常地向令妃描述着。不，赵燕对此没所谓，兴许也是在奥斯卡的算计范围内。
“奥斯卡向来阴险，听说它以前的主人被它弄得一直以为是自己有操控动物的异能力呢！不过，它也确实是厉害，温震博你晓得吧？那小子现在所拥有的异能力正是来自奥斯卡身上。”怎么突然cue到我，我一阵尴尬。
“嗯……我想，奥斯卡的目的应该马上就要达成了吧。”赵燕若有所思地看着店门方向，叹了声气。
她知道小红要去寻死，她绝对知道！那她竟坐视不理？！为何？这是为何？为何可以如此冷漠！
我跳转出燕子早餐店的场景，追着小红离开的方向而去。确实是往人造湖公园的方向。
小红神志低落地埋头慢步向人造湖公园行进着，我发现奥斯卡在马路对面不动声色地跟着它。它还想干什么！它这可恶的家伙，是来确认小红是否要寻死吗？是来观赏小红自杀的惨状吗？太过分了它！
小红不可能没发现奥斯卡在跟着它，它一定是闻到气味了的。但此时的它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了，对奥斯卡不再有想要追杀的心情。
它在想什么？既然最终搞明白了景林从来就没有给过它自我，为何还要选择自杀？它应该痛恨景林才对啊！一直在利用它，让它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难道是它醒悟以后，觉得自己曾犯下滔天罪行，所以要用死来为此买单？
还是说，它全身心倾注在景林身上的爱，突然被解释为没有自我的虚幻假象，它的世界观轰然崩塌，它一时想不开？
还是它已习惯被操控的状态，一下子解脱恢复了自我，它却迷失了，无法自处，想到了终了？
还是……我想了许多种可能，但没有一种能说服我去完整地理解小红自杀的行为。
跟着小红来到了公园的湖边，寒风凛冽，它长长的被毛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它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吧？你做到了。”小红对着湖边的绿化带说着。
话音刚落，奥斯卡从绿化带里钻了出来，晃了晃身体甩掉粘在身上的枯叶碎草，悠然地说：“还不算，等你真的跳下去了才是我要的结果。”
“谢谢你。”小红出乎意料地向奥斯卡说了一句。
“谢我……谢我什么？！”奥斯卡显然被小红这句不按常理出牌的话给闪了一下。“谢我帮你认清景林的冷血可怕吗？你这个蠢货，简直是猫中败类！”
甭说奥斯卡，连我都很意外，小红竟对它说出了谢谢两个字。
“谢谢你帮本王找回了自我，看清楚了本王和小景之间的真实关系。”小红淡淡说着，字里行间却透露着万念俱灰的绝望感。
“哼！你知道我想让你找回自我的原因是什么，何必那么惺惺作态地道谢。”奥斯卡阴阴地回它。
它俩均是冷冰冰地态度，但给我感觉却截然不同，奥斯卡剑拔弩张，小红心如死灰。
“本王知道……”小红耷拉着耳朵抬眼看了看奥斯卡，“对不起。”
“对不……？！”小红突然的道歉再度让奥斯卡措手不及地一阵莫名。
“虽然是被小景操控行事而犯下的滔天大罪，但终究是本王亲自动手去做的，本王难辞其咎。对于柯木可的死，本王真的很抱歉！”小红说着，深深低下头向奥斯卡鞠了一躬，诚恳地道着歉。
“你……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道声歉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你把小可还给我啊！你能把她带回来给我吗？”奥斯卡突然吼叫到。我终于明白它算计小红是为何了，它仍未放下柯木可的仇恨，意欲报仇。景林是死了，但身为帮凶的小红它也不想放过。现在它俩同为已丧失能力的普通猫，它可逮着机会了。
“对不起……”小红知道多说无益，只是低着头道歉。它也不乞求原谅，只是一味道歉。
奥斯卡充满恨意地瞪着小红，一声不吭，眼神像是在说：“还不快去死？道歉有什么屁用！”
“真的很抱歉……”小红说着说着，转过身去，面朝着冰冷的人造湖，“小景让本王干了那么多坏事呢……”它嘴里碎碎念着，瞳孔浑浊不清地直视着暗黑的湖水，冷风吹拂而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犹如我焦急的心情，一层一层地堆叠铺展向远方。
“可是很奇怪……为什么本王一点儿也不恨他呢？”小红目光呆滞地歪头，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它身后的奥斯卡说，“谢谢你让本王找回自我。本王是真的……很想念小景呢！尽管小景一直在利用本王，但……本王仍是爱他的……本王的爱没有掺杂他的操控之力，本王就是纯粹的爱他。”
“……”奥斯卡眼神黯淡下来，它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对柯木可的爱了？我猜。
“小景干了那么多坏事，真是很对不起大家呢……对不起阿一大大，糊糊也被小景……”小红向前迈了一步，前腿已经贴到了湖堤岸边。
“小景……是个坏人呢……即便是这样，本王也想随他而去……”小红哀叹着，“本王不要报仇……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吧……本王来了，小景！！”小红自言自语地说完，纵身一跃，跳进了人造湖中。
“小红！！”我看着小红悲壮决绝的模样，大喊着冲上去想要救它，全然忘了自己是非实体化存在于这里的。
我扑进湖里，没有感到冰凉，没有感到窒息，身上也没有被浸湿分毫，同样，我也根本触碰不到小红。我一次又一次地伸手向小红，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它的身体。
“小红！小红！！”我不断喊着，惊恐万分地想要触碰到它，可是徒劳无功。
渐渐地，湖里的场景开始扭曲，雾化，模糊，变黑……我知道，那是这场视角置换之旅就要中断了的缘故。
“小红！小红！”我喊着小红的名字回到现实，心有余悸，全身发麻，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双目竟热泪盈眶起来。就在视角置换这短短的几秒内，现实中的我竟然为小红流下了悲痛惋惜的眼泪。“小红……”
“温震博！温震博！！”一旁抱着奥斯卡的小熊则是喊着我的名字回到了现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看到我，扑倒我怀里，像受到了惊吓般惶然，“吓死我了！我看到你突然就跟着小红跳进人造湖里去了，怎么喊也不见你上来！！我好害怕你出事！”
原来是她担心我的安危，在慌乱中强行中断了视角置换的连接。
“我没事……”我推开她，淡漠地说，哀怨地看着她怀里的奥斯卡，不想与它贴那么近。
“温震博，我那么担心你，你什么意思？！你很奇怪吔！”被我推开，小熊感觉到很委屈，带着怒气就骂了起来。
“没什么意思。”我没看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奥斯卡，“我……不想见到它！”
“还是为了小红的死吗？”小熊不解地大声嚷嚷着，“刚才你也看到了，它的死怪得了奥斯卡吗？它找回了自我，还感谢了奥斯卡不是吗？追随景林去死是它自己的选择，根本不怪奥斯卡，你搞搞清楚再发火好吧？”
“我不想见到它！”我没有心思去与小熊争辩，只是又在说了一遍这句话。
对，我承认小熊刚才说的没什么错，小红的死是它的自我选择。奥斯卡算计小红是为了给柯木可报仇，这我也能理解。
但，柯木可对它来说，不就是景林之于小红的存在吗？它失去过柯木可，理应能对失去景林的小红感同身受才对。可它却如此冷血无情，步步算计。
明明就要去清理景林留在凤凰酒店公寓的气味，却还装好人地提议让小红留在迟啸猫咪事务所工作。
明明这附近的橘猫会攻击小红，它却假模假样地向我提议救了小红。
明明……
真的，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景林的气味清除掉。
还不如让小红被橘猫群杀死。
还不如不要听胡永一的建议，我直接消除小红脑中景林的记忆。
还不如……
太阴险了，奥斯卡太阴险了！我害怕它，我迁怒于它，我不想再与它做搭档！
“你发什么神经！你不在奥斯卡的视角内，你没感受过它的痛苦，只看到小红的悲剧就胡乱咬人！这公平吗？”小熊仍在维护奥斯卡。
我不知道她在奥斯卡的视角中感受到了它什么痛苦。失去柯木可的痛苦？如果是这个，那它更应该知道它的所作所为对小红意味着什么！
“我说了，我不想见到它！！”我又再大吼了一声，表明立场和态度。
“那你出去啊！这里是我家！！你横什么！我们还不想见到你呢！！滚出去啊！”小熊急眼了，也不甘示弱地冲我大吼着。
“好！那我走！再见！”我咬牙切齿地瞪了奥斯卡一眼，打开门，摔门离开了小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