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鞭炮已经响了个震天,想来重重回廊的外庭中堂,已是高朋满座的盛景。而沈晴风,想来该是个中翘楚,现在怕是已经换好了喜服,正同每一个前来道贺的人来见礼。

这该是一个大日子。

前日的雪还未化,昨夜又下了一场新雪,遍地素裹,配上我身后屏风上搭着的这件遍绣牡丹的大红嫁衣,想来应是相当合衬。

只不过,我竟从来也没想过我嫁的那个人,有一天若我嫁人了,我嫁的那个人竟不是伽洛影。

一想到这里,我便心痛如绞。想来我是真的不能这样放下,我原先想,若我不能嫁给伽洛影,那么我嫁给谁也都无所谓,但是直到再次见到他之后,我却突然明白,这世上,原来真是非他不可。我一直以为自己虽然说不上来有多么的舍己为人,至少也是深明大义的,但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去它奶奶的深明大义啊,我曾说这世界于我没有任何意义,只要有伽洛影就够了,而如今,我却为了所谓的世界将伽洛影推开。现在回头想一想,便是什么都不管,就同他在一起又如何,左右我已经欠了他一世,今生该是注定再还他一世。若能得一世相守--如果他真的想要我的话,而我也那么想要他--如果他真的就此因为我变成了凡人,那我就和他相守一世,慢慢变老,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前世今生这样的纠缠,早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谁欠谁更多一点了,命运的长河想来自有来处。只是我伤他那样深,若是再去找他,不知他还会不会相信我,更何况想来我也根本就找不到他的所在,但是即便如此,我也该去寻他,从前我只知道一味逃避,虽然因此躲避了许多麻烦,但是却始终未得心安,如今,虽然我做的还不够好,但是我已经不想再继续逃避和欺骗了,无论结果是怎样,我都想要去接受。

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若是我早些明白,断然不会让伽洛影离开,自此一别,天涯茫茫,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同他相见。

若是今生不能见他,我只愿在过忘川奈何时不喝那一碗孟婆汤,好叫我来生在去寻他罢。

……

绿袖穿着一袭簇新的水红长裙推开我房门的时候,我正扒着后窗户估摸着从这儿跳下去崴脚的几率该是多大。就听得绿袖一声惊叫,差点打翻了手中的宝珠凤冠。

我讪讪地收回脚,对绿袖打了个哈哈道:“这窗户外面的雪落得很有艺术水平啊,你看,从这堆积的角度来看就可以得知昨夜的风向是西北风……”

“姑娘你从这里逃会撞上后门的护卫的!”绿袖眼疾手快地将我一把从窗户上扯了下来,按在了梳妆台前,斩钉截铁道:“我想过了,现在要逃只有一个办法!”

我惊道:“什么?!”

绿袖轻叹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绿袖整日同姑娘在一起,早就知道姑娘并不开心,不过是为了报恩嫁给主上罢了。那日见姑娘吐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过后却总觉得姑娘有些不一样了,姑娘下了什么决定……绿袖大概也猜到个七八分吧。”

我叹了一口气:“你既已知道了,却为何要帮我?此事你只消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便好,归根结底祸是我闯的,也好不叫主上他怪罪于你。”

绿袖想了一想,回答道:“事已至此,若绿袖不帮姑娘的话,结局无非只有两种,主上难堪或是姑娘

不快活,而这两种结果绿袖都不愿意见到,但已无两全之法,只能铤而走险,先捱过这一场婚礼罢。”

我疑惑道:“那你又有什么办法?”

她道:“李代桃僵。”

我一惊,就听她解释道:“迎新的队伍中除了新娘子之外,还有八个陪嫁的喜娘,这八个喜娘皆是一色的水红衣裳,莲花宫灯,薄纱覆面,一眼看上去根本分不出来,我们只要将身份互换,一旦进了中堂,喜娘便该退下来的,那时候人多嘈杂,你便是趁乱离开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绿袖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响起三声叩门轻响,接亲的喜婆在门外唱了一声,问道:“姑娘可准备好了?吉时可快要到了,劳烦绿袖姑娘手脚快一些了。”

绿袖答了一声,转过身来便抓住我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时间来不及了,快些做决定吧!”

时间已经不容许再纠结下去,我望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咬牙道:“绿袖,这份恩情,我来日定当报偿!”

半个时辰之后,披着大红的朝阳牡丹盖头的新娘子袅袅娜娜地被扶上了花轿,而我所站之处,八个水红轻纱长裙的喜娘一字排开,当风而立,衣袂飘摇间皆是低眉敛目的清秀,踏着满地碎雪,一如踩在雾里云端,薄纱摇曳,也是另一种风情。

我混迹在清一色手提水红莲花宫灯一模一样的姑娘们当中,觉得这世界当真是奇妙。

眼光扫到台阶上,沈晴风背手而立,一袭大红喜服把他本就挺拔的身姿衬得越发的丰神俊朗,衬着屋脊上皑皑白雪和他唇边一抹夺目的笑意,当真是十二分的风流俊俏,只是我此生注定是要再负他一回了。

此时假扮我的绿袖已被喜婆搀到阶下,沈晴风眼角眉梢皆是藏不住的喜气,几步便下了台阶,从喜婆手中接过了新娘子的手,众人一时间全都欢呼起来,争先恐后地涌到阶前去讨要红包。我咬了咬牙,心知时机刚好,虽然对不住绿袖,但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就同她所说,先躲过这一场婚礼,之后再向他说明缘由吧,若他因此恨我,却也是我活该。

我借着人潮往后退了一步,正准备转身,可还没等迈开步子,突然一阵嘈杂,众人全都停下了脚步。

雪后初晴的天空平白起了一层薄雾,雾气自四面八方骤然升腾而起,薄雾中寒气闪耀出珍珠般流转的色泽,转眼间就将众人笼在了雾气之中。

又是兀然一声惊呼,竟有大片细碎的暮雪花瓣挟裹着风声兜头落下,如雪般轻软的花瓣每一片都闪耀出润泽的微光,带着馥郁的香气,转瞬间就覆盖了残雪未消的地面和屋脊。

这是……我只觉得身子一僵,脑子里轰隆隆地滚过一道闪电,顿时就劈的头脑一片空白。

众人一片喧哗,皆是猜测什么天降异兆,一定是神迹显现前来恭贺城主大婚什么之类,一时间身边的人真是着实热闹的很。只是我已经全然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情,这花瓣分明就是……我实在不敢去想,是他么,如果是他,我那样伤了他之后他还来做什么呢?但如果不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偏爱这清冷的暮雪花呢?

一瞬间我的脑子迟钝的很,难不成伽洛影是来砸场子的么?还是说,他真的同我说的那样,前来给我道喜了?

我的呼吸突然一滞,只见庭院中央缭绕的雾气忽然流转,飘渺纠缠的冷冷

光泽中,半空中忽然开出簇紫的花朵,每一瓣都闪耀出流转的光华,一只素白修长的手,自雾气当中拂开,将轻纱般的雾气拂了开去,幽紫眼眸于雾气之中闪出清冷的光,潋滟起无边的星色,顿时就叫周身事物黯然无光。

紫色花簇一直自半空绵延到地面,他踏花拾级而下,瀑布般的青丝倾泻而下,散落在一袭曳地的大红长袍上,漆黑有如泼墨,衬着素白的手指脖颈,竟比鬼魅还要艳上三分。

我至今日才知为何伽洛影从前只穿白色,原是只有白色才压得下去他极致的艳色,衬托出他的威仪冷气来,如今这一身雍容华贵的红衣,仿佛十里桃花在他身后开遍,狭长紫眸犹如海上燃起的火光,流转出道不尽的艳丽,光芒极致而冰冷,凉薄唇色似不点自红,染上三分桃花颜色,像是给他原本就绝色的姿容又添了一把火,那颜色,叫人莫名心惊不敢逼视。犹如月下海棠初放,风华无双。

我直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身边的人强拉着跪了下来,仙迹亲临,恐怕是百年也不得一见的,也许是太过激动所以导致我身边这些见多识广的王侯贵胄们也不免抖上一抖,想到我竟然还从容不迫地跟这个人在一起待了那么长的时日,整日耳鬓厮磨我却还能镇定自若,真是不由地佩服我自己胆识过人。

伽洛影想来目的十分明确,一眼便看定了堂前被沈晴风护在怀里的新娘子,沈晴风早已经恭恭敬敬地拜在地上,见伽洛影望向这边,不由地有些激动,想来是真当伽洛影是来给自己道喜的了。

“上仙此次莅临小民的婚礼,难道是我音照国主治国有方,贤德之名上达于天,所以特地降下神迹于我民吗?还是……”

“不必多礼了,”伽洛影挥了挥手,轻描淡写道,已然是那个清高孤傲从容不迫的伽洛影,他抬眼扫过沈晴风身边的新娘,微微地一挑眉,衬着大红的衣裳,颇有几分冷艳的味道:“本座此次下界不过是为了些私事,你不要想的太多了。”

沈晴风一愣:“那上仙……”

“本座是来接自家的娘子的。”

我一噎,差点背过气去。

从前,都是他在望我,不觉得是怎样的情意绵长,如今站在旁人的位置,看他望着台上那个“我”,始觉出他是何等深情,那般冷漠的一个人,好像世界万物都不在他眼中,却那样专注地望着那个一身凤冠霞帔的女子,从他一出现在院中,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紫光潋滟的眸子里感觉不到一丝寒气,转瞬间看向一旁的沈晴风,又变成了逼人的淡漠。

“我家娘子同本尊置气才离家出走,承蒙城主照料这许久,也该是时候还给本尊了吧。”

沈晴风不能置信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绿袖,真不知此时盖头之下的她该是何种表情。

“璎珞,璎珞她……”沈晴风脸色骤然一白,却还强辩道:“上仙可是弄错了,我家璎珞……”

“璎珞?”伽洛影沉声打断他的话:“我家娘子小字莲雾,她同你说的那个名字,只不过因为本尊名唤络影罢了,你说是也不是,莲儿?”他轻声唤出我名字的时候,我只觉得心口一痛,眼泪立刻就滚在了蒙面的薄纱上。

伽洛影往前一步,柔声但却坚定道:“我们虽未交换庚帖,却也是拜了天地的,你已是我的妻,怎可再嫁他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