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即便我再怎么自我欺骗都已经无济于事,仙凡殊途无论如何也是填不平的沟壑,在坠进这沟壑的过程中,我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伽络影。我确然自私,一面想着这样留在伽络影身边会拖累他,一面却还安慰自己留了下来,那些我没看到的地方的丝丝缕缕已经连接成网,我已经退无可退了,为今之计只有奋力一跳,即便是摔得粉身碎骨。

我原本不求来世,却不想连今生也是奢望。

嘎吱一声,我轻手轻脚推开门,正见伽络影背朝着我,长身玉立站在窗前,窗外几棵菩提树撒下翠绿的清阴,映在伽络影的白袍上,赏心悦目。听见我的推门声,他转身回来望了望我手中的青玉小碟,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又是你自己做的么?吃了真的不会死?”

我咬牙切齿地回答他:“是,你快吃了我好看药效如何。”

伽络影无可奈何地一笑,伸手勾我进怀中,顺手捻起一缕长发在手指间把玩,漫不经心地同我说:“唔,我想起一件事,过两日南海神君那里有个宴会,澜洄那家伙多半是不愿意去的,只好我去敷衍一下,我去两天就回,你乖乖在家等着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我放碗的手一顿,轻轻把碗放在桌上,抬起头嫣然一笑。

“好。”

阳光已经投影到廊下蔷薇的翠叶上了,春日早已过去,冬日正要来临,干燥凉薄的空气中,往日开得繁盛的蔷薇如今也只剩下稀疏的碧叶,冬青枝繁叶茂的叶子油绿的似洗过一般,折射着夕照,闪着微微的光亮,远处天空高远,难得的晴天如一汪碧蓝的水,半点波纹也没有,云淡风轻,掠过走廊尽头悬挂的铜铃,悠远地传来轻轻的脆响。

我将手抚上怀中男子的脸。

该是了断的时候了。

……

晚间伽络影总是要在水阁呆上一两个时辰,是以那里清净,灵气强盛,他可以安心在处理一些公文而没有我在一边各种骚扰,而我是习惯性在饭后散步消食。没了伽络影在一旁,从某种角度上说也许更容易叫人下定决心,但不管我下不下这个决定,它已经不在我的选择范围内,我非下不可。

这般忧心忡忡,就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刚转过假山清泉,冷不丁一个金色的人影映入眼帘,害我差点一个没刹住一头撞在他身上,惊得抬头去看时,只

见那人眉目如三月桃花敛未盛,万山冷黛凝波光,这般姿容绝绝,不是澜迴神君又是谁?

“澜迴大人?”

本不该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却意外地出现了的澜迴神君闻声抬起头来,似乎丝毫没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还站在别人家的院子里这件事有什么不妥,还一点不见外地朝我招呼道:“哟,是络影家的莲雾小娘子。”

我疑惑道:“大人这么晚了在这儿做什么呢?”

“唔……”澜迴支吾了一声,笑道:“呃,听络影说你们家开的瑞金佛铃花开的倒是不错,我来看看。”

他一脸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我着实不好拂他的意,只能默默地同他一起仰望了一会藤架上枝繁叶茂的金色花朵,好一会才道:“大人,那是金凌霄……”

澜迴神君说:“……”

我自然不会相信澜迴神君是应伽络影之邀来观赏瑞金佛铃还把金凌霄认成了它这样的鬼话。况且,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同我偶遇,想来个中原因我也能够猜到大半,便是他不说,想来我也是要去找他的,所以实在没有再拐弯抹角的必要了。

“澜迴大人想来不是专程来赏花的罢,若是有什么话不妨还是直说的好,况且莲雾也有想跟大人说的话呢。”

澜迴眯了眯眼:“莲雾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想来今天下午我同络影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他站在第一次我见他的那张石桌旁,一双灿金的桃花眼含情带笑,乍一看同初次见他没有任何分别,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即使什么都没变,却再也回不去当日的心情了。

我沉下声音回道:“我曾听络影说过,仙者同我们凡人不一样,没有灵力的人,百步之外便可被探知。我身上沾了络影的气息,他也许辨别不出,但澜迴大人想来却是能够感觉到的罢。”顿了顿,又道,“连澜迴大人都是那种语气的话,想来也是没有办法了吧。”

澜迴皱眉默然不语。

话已挑明,想来他没想到我会这样诚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我便又问下去:“络影想要的那个宝贝如果,到底是什么?”

澜迴神色微暗,倾身在石桌旁坐下,拂袖变出两杯热茶,一杯推与我示意我坐下:“如果,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世间执念所化之神物,便谓之如果。”见我还是不懂,便又道:“络影所求的这个神物,

其实唤作念如树,此树是开天辟地的盘古祖帝分开天地的斧柄所化,三界之内唯此一棵,此树每万年结一次果,结出的果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令人羽化登仙,心想者事皆成,是谓如果。”他叹气道,“可是万年之期未到,络影他一心想要渡你成仙,便强行用自身修为浇灌念如,催它结果,但是这样下去,络影他万年的修为可就……”

即便我早已经心知这个答案,但是实实在在听到澜迴亲口对我这样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口像是钝刀刮过,疼的快要窒息。

我没有料到我竟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停了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强压出镇定的表情,却在一开口就被颤抖的嗓音识破伪装:“唯今之计,只有我不在了,伽络影他才能放下心来吧。”

澜迴手中的茶盏方挨到唇边,便被我这话惊得洒了一身,我有气无力地笑笑,解释道:“不要担心,我并不是要寻短见。”见他神色稍微回缓了些,这才接下去道,“生命可贵,我自然不会随意轻贱,但我若是在伽络影面前一日,他便一日不会回头,只有我离开他,再也不回来了,他也许就会放弃吧。”

澜迴皱眉:“你觉得这真的可行么?络影他是什么样的性格你难道不了解,你若是贸贸然离开,他必然天涯海角的去找你啊。”

“凡尘之大,他如何找我?”每说一句,心口就是一窒,“等他找到我,我早已经不是我了,我们凡人的数十年,于你们来说不就是转瞬的功夫么?时间久了,等到我死了,他自然会忘了我罢?”

“络影他会忘了你?”澜迴长叹一口气,却是我不解的语气,“怕是没那么容易!”

我已经走投无路没有半点办法可想了,澜迴的轻笑在我耳边却像是冬日里呼啸的风声掠过,寒气陡生,先前一直极力忍着的某些情绪像是暗流涌动般冲上来,长久以来的疑惑,不解已经细碎的挣扎连同最后歇斯底里的崩溃顷刻间使我忘却了此行的初衷,冲刷掉我所有一切的理智:

“为何不能?他不也曾那样爱过凉歌,到如今不也忘了她么?还是说,他那般对我缱绻不舍,就是因为我是凉歌的替代么?!”

“啪嗒”一声,澜迴的茶杯磕在石桌上,他头一次失了落落大方的风度,带了些许惊慌失措的倾身扶住面前的桌面:

“你--你怎的知道凉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