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

原本曲折雅致的山路此时已变的泥泞不堪,寸步难行。

我既不知我身在何地,又不知我将往何地。

低头望了望身上已经被泥水糊成一团的裙子,我不由地苦笑两声,自嘲道,若当初想到会有这样一番结果,若是在熙城庭院中没有救下伽络影,是否也就不会成就这一场孽缘?若是伽络影见到我现在的模样,不知会怎样自责难过,但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想来世事一场大梦,如今离了伽络影,方才有如此想法,是否我过去数月已是黄粱梦里,而我已然南柯梦醒,过往那些却是全然不存在的?

我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此事若是回溯,应当是三天前了。

自入秋以来,山中便多风雨,如今已到秋末,寒意愈胜,落雨也比往日更加频繁和寒凉,这天却刚巧赶上一个难得的晴天,天高气爽,阳光倒也和煦,饭前听说傍晚时分澜迴大人会前来造访,伽络影便留在府上等他。午后阳光甚好,左右也无事,难得清闲的伽络影便着墨玉搬了张软榻到廊下,自己优哉游哉地执了本经书枕在我腿上晒太阳。

狐狸本就是喜欢安逸舒适的动物,伽络影晒太阳的模样真是活脱脱一只狐狸无疑,直教人想起他受伤化为原形时的模样,当真是可爱的紧。

方才还拿着书册的伽络影,等我再一低头,他已经将书册丢在一边,就着温暖和煦的阳光睡着了。墨似的黑发流水似的铺散在榻上,闪动着微微的波光,檐上冬青的翠叶在他脸上投下稀疏斑驳的光影,闪烁出玉一般的颜色。见他睡颜如此安静,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也难怪,这样难得的好天气。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午后阳光正好,我也不清楚我究竟睡了多长时间,只知道醒来时天色还未擦黑,但太阳已经隐隐有西斜之势,四周声籁俱静,我身上盖着伽络影的外袍,但他人已经不知所踪。

我起身的

声响惊动了廊上的金昭,我迷迷糊糊地问她:“络影去哪里了?”

金昭回答道:“澜迴大人来了,络影大人正同他商谈要事。”

“唔,”我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同金昭说了这半天的话,总算是有点醒过来了,突然想到昨日说过要同金昭学一门点心,此时正好有时间,便兴冲冲地拉了金昭道:“正好,那我们就去做点心吧。”

其实我本身对于做饭这一方面真是实实在在半点天分也没有,但手法的不纯熟并不能影响我大脑的思如泉涌,不,灵感如泉涌。跟金昭在厨房捣鼓了许久,糯米糕点还没有成型,我却想出了不一样的吃法:

“你说,若是把这糕点蒸出来,趁着水汽在黄豆粉里滚上一遭,你说不是更加清甜可口吗?”

金昭为难道:“好是好,只是……现下我们这里并没有黄豆粉啊……”

我想了一想,右手一锤左手道:“无妨,络影昨日同我在水阁看雨时候吃的黄豆糕我还剩一些,碾成粉当是一样的,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拿过来。”

如此这般我不禁要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欢呼雀跃,当下便丢下了手边还没捏出个形状的米糕,兴冲冲地直奔水阁去了。可还没等我继续保持兴冲冲的心情一路小跑转过惊鸿园中几棵开得繁密重重的暮雪树,就猛然刹住了脚步。

前面不远处的两棵繁盛的暮雪花树底下站着的两人,赫然便是伽络影和澜迴。

我慌忙闪身躲进了我身边的树后。

这并非是我多心,而是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一向笑意盈然玩世不恭模样的澜迴,此刻脸上没有半分笑容。他这个模样我曾经见过,唯一一次便是在火奇镜中凉歌离开之后,他看见伽络影月夜伤情独饮的那次。便是在战场上都能摆出毫不在意模样的澜迴,此刻却是在同伽络影说些什么呢?

惊鸿园中仙气馥郁,我的气息应该轻易能够被掩盖,想来也不那么容易就被发现。

这么一想,我不禁又往伽络影他们那边凑了凑,一

面小心翼翼地移动,一面庆幸想幸好今天穿了一身白裙子,同身边垂到地上的暮雪花浑然一色,真是绝好的保护啊。

“你的修为恐怕已经所剩无几了吧,”澜迴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来,“你一面要给莲雾渡气,一面却又去强行催开如果,到如今你已然仙气衰竭,那如果却还没有被催开,你也该死心了吧。生死有命,你便是改了莲雾小丫头的命数,你自己也会受到天命责罚,这想来你也该是清楚吧。”

我的心重重的一沉,如果?什么是如果?

“是,我清楚。”只听伽络影清凉如水的声音缓慢响起,声音里带了些平日没有的沙哑:“没关系,不是还有你么?只要莲雾不知道,便什么事都不会有。”

“那她要是知道了呢?”澜迴的声音带了些隐隐的怒气:“你便是在她面前装的再好,若是你修为散尽,也总有一天会被莲雾小丫头发现,到时候你怎么解释?她会接受你用自身修为换来的这个结果么?且不说你万年的修为得来有多么不易,难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么?络影,你可是蜃楼十洲的三君之长,你的地位之重,难道还要我说么?”

伽络影低声道:“你竟然会同我说身份地位?当日是谁说这一切皆是虚妄--”话未说完便被澜迴打断:“姑且不谈这个,莲雾她毕竟是人,你又何必对她执念如此之深,她若是此世尽还有下一世,世世轮回,难道你一定要用自身修为催开神果渡她成仙么?难道就因为她是--”

“不一样。”伽络影声音中带了丝薄怒:“你要我世世都受同她死别之痛?况且,若她这一世不在我身边,下一世没有了记忆的她,还是她么?”他突然笑了一声,沉声道,“我要的不过只是这一世的她,便好。”

“络影!”澜迴长叹了一口气,“我知你的脾性,但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你可是十洲的帝座,三君之长,若你修为诛灭成为了凡人,你叫十洲仙山的一众仙家怎么办?我又如何向天帝交代?!”

……

我脑中一片空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