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人心本是凉薄的,人情冷暖往往连我们自己置身其中都无法充分揣测,但人与人,同草木山石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人是因为彼此邂逅而存在的,记忆,感情,每个生命无非不是由这些纽带连接,没有了这些与世界的联系,便同路边一棵枯草,一块山石没有任何区别了,而没有生来就有的温情,没有因为彼此相遇而存在的记忆,那么人也就不能称之为人,或者说,不是那个人。我从前并不了解这样的道理,人生太苦,使得我无法抽出空来关心那些与我无关的人或事,所谓自扫门前雪,我能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和我在乎的人,这对像我这样的人本身也是一件不容易办到的事了,而如今我推倒从前的人生观,从路上顺手捡了这么一个小拖油瓶,这在我先前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是我却是真实地为他担心,为他着想,真心地想要保护他,这叫我十分惊奇,这样的我不是从前的我,但却没有叫我讨厌,相反,我更乐意接受我原来还有这样温情的一面,能够试着去爱一个人,这叫我很高兴。

我的识路本事着实不大好,兜兜转转半天才找到一条很是朴实的小街,临街有一家收拾得倒还干净的客栈,我回头望了望伽络影,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此时的他一点没有白日里那样冷定,睡颜安静,眉眼精致,一身冷气敛尽,乖巧的像只猫。

我心知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在这种事情上不能像从前要求的那么高,便甚为低调地要求:“掌柜的,有普通的房间给我开一间吗?”

掌柜的长相若是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相当的“憨态可掬”,一双手却相当熟练地飞快拨着算盘,听见我这话,头也不抬地一连声应了:“哎!我这就给您看一下,嗬,上楼左转第二间就是!”掌柜的话一连串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地蹦出来,一气呵成还不带停顿的,我暗叹一声果然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还没等我叹完,掌柜的就抬眼望了一下我们,眼睛一直:“这,这哪家的公子爷?”我回头一瞧,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伽络影嫌热把斗篷解开了,一袭如墨青丝瀑布般倾泻在我肩上,听见问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样子却还没醒。掌柜直勾勾盯着我看了半晌,我只好更加淡定地瞪回去,一面心想幸好我为了怕人认出而带了面纱,不然估

计那目光有温度的话我的面纱都要被烧穿两个洞。

“怎么?”我沉声问了句,眼见着是混不过去了,好在平日里对待那些追求者我早已经习得了一套威慑他人的本事,此时正好拿出来用用。与人交往,气场这种东西很重要,作为一代花魁,这种东西就更重要,花魁么,要的就是那种冰清玉洁的冷漠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要不然对人人都笑脸相向多掉价不是,搞神秘这种事我向来手到擒来,首先就得居高临下地一瞥,眼神要冷淡清高,然后是说话,声音要高贵漠然,还要故作高深,说出的话一定不能太长,要叫别人听不懂或者是听懂了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才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不是一门学问,而是一门艺术。

于是我本着将艺术进行到底的高尚情操瞥了掌柜一眼,冷冷道:“我们家公子行事低调,难不成你有意见?”

在掌柜看来,一个孩子俊成这样,带着他的我一定不知长成个什么妖孽样子,不过很可惜,我真的很惭愧,除了身上背的用苏锦桌布细致包起来的琵琶看起来价值不菲以外,我浑身上下蓬头垢面,脚步虚浮,唯一一张还算不错的脸也被一面紫色长纱遮的严严实实,着实对不起对方这样热切的目光,好在很显然我的话效果显著,掌柜的不敢再张望,嘿嘿陪笑了两声:“小的愚钝,惹姑娘生气了,小的只是长这样大都没见过这样俊的公子,姑娘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我眉毛一挑,心道这真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

那边掌柜不知道把我这个微妙的表情解读成了什么,脸色一变就恭敬地拱手赔笑道:“小的照顾不周,还请姑娘一定在鄙店上房住下,今日的饭菜就算是小的给姑娘的赔礼,可好?”

还没等我应下来,掌柜却又乐呵乐呵地问了个十分要命的问题:“小的多事儿,这位公子是姑娘的--?”

我早有耳闻说山民淳朴喜闻乐见,如今终于见识到了果然是山民淳朴,连八卦因子都分外的醇厚……

“是--”

弟弟二字还卡在喉咙里,就听得背上一直熟睡的伽络影幽幽地开了口:“夫君。”

我:“……”

掌柜:“……”

我淡定地接道:“是童养媳……啊哈哈……

掌柜说:“……”

我真真想咬舌自尽啊!活了这样大,我居然被一个半大孩子给调戏了?!

进了屋,我便十分不客气地把伽络影往床上一丢,扶额道:“你不是睡着了吗?”

伽络影懒懒地在床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着眼道:“没有啊,我一直都醒着。”

我:“……”

我深呼吸,一瞬间觉得我的冷静值简直可以爆表--还没等我酝酿出所要说的话,伽络影就已经懒懒地开了口:“莲雾?”

“哈?”

我下意识地一应,便理所当然地将我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还没等我努力回想起来,伽络影又道:“你不是要叫我报恩么?你是恩人,自然不能说你是我的丫鬟,而我是神仙,自然也不能低你一等,如此这般,我虽说是你的……你却也不吃亏不是?”

我目瞪口呆地听完这一番悖论,却竟然在第一时间还觉得挺有道理的……伽络影眼中笑意盎然,紫光潋滟,真是叫人招架不住。我默默腹诽了一句,准备忍气吞声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地滚到墙角收拾我的衣服然后低调地去隔壁洗个澡,却又听得伽络影幽幽地说了句:“你是我的恩人,我们狐狸一向是知恩图报的。”

我又“哈?”了一声,一头雾水地转过身来:“所以?”

“所以我自是要报恩的。”

不知为何,望着斜倚在床头的小人一脸得逞般的笑意,我突然觉得背后有股冷气正缓缓攀升,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伽络影缓慢地,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本尊只好以身相许。”

我一头撞在墙上,疼的龇牙咧嘴地回过神来,什么?我没有恋童癖,难道他有喜欢比自己大的女人的嗜好?

“为,为什么!?”

伽络影慢条斯理的说下去:“你抱过了我,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自然当为你负责。”

我:“……”

“你是个孩子,这个不作数,不作数的……”

“然,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咚!”

我刚从地上爬起来,又一头撞在墙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