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多说,必须要逃。谁不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到时候恐怕还不比在湘潇阁受老板娘虐待,于是乎,在经过多次反复推敲之后,我终于实施了我的逃亡计划。

自然晚上逃逸是最好的。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只是介于我是一个女子,又没有拈花指拂临掌等等一系列高深莫测的武功,兼不身怀易容这样可操作性较高的江湖绝技,行走江湖未免太过危险。于是乎,在一个天高云淡万里无云的白天,我借着财家富少诚恳的游船请求踏上了财家少爷那艘花里胡哨的画舫。

两个时辰之后,被迷晕了的财家富少倒在摇椅上不省人事,我轻轻巧巧趁着船工喜滋滋拿着新得的赏钱停船去岸上买东西的空当,抽了黄梨木圆桌上苏锦桌布把琵琶包好绑在背上,然后从画船的的小窗户里爬了出去。

忘了说,为了实施逃跑这样崇高但是困难重重的大业,我不仅痛苦万分地熟读了各类文学作品,还认真自学钻研了下草本植物的各类药用价值,果然迷药在这方面深得我心。

于是两个时辰之后的现在,我就逃到了熙城西郊的一条小巷里。

我自是知道此番逃跑的下场必然是老板娘暴跳如雷,不惜千金也一定会来追我,所以我必须尽快离开熙城,至于去哪里我早就想好了,一路向西,听说那里靠近群山的地方有不少山清水秀的小村庄,我打算在那里住下,买两方薄田,学点织布刺绣什么的手艺,至少也不用为生计发愁。想这世间多少人希冀着权利和财富,一朝荣华,衣锦还乡,我却恰恰希冀着最普通的生活,真不知是这世界容不下我,还是我容不下这个世界。

此时我完全没有想以后的事情,我这个人向来珍惜眼前的美好,至于往后,总会有办法解决,我始终觉得,只要有一颗敢于尝试的心和无所畏惧的勇气,就不怕会失去。

相比而言,其实乐坊中那些和我一样的女子也并不是乐于那样生活,那只不过十几年来形成了的一种习惯,她们没有胆量去尝试其他的选择,因为一旦做出选择,就必须承担它带来的一切后果,她们只是害怕无法承担。

而对于我来说,我本来就没有拥有过什么东西,所以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

一路欢呼雀跃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我跑不动了。

我觉得已经跑了这么远,就算要找我一时半会也不会找到,不如就地歇一会儿,好在天黑之前摸出城去。

我伸手抚上身边的青石砖墙,竟然惊奇地发现这种看起来最普通的青砖在手下竟有一种温润微凉的质感,平时摸惯了冰冷的水晶珠帘,眼下却让我觉得爱不释手。怔了一会儿,我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恐怕是因为我离开了那个束缚我的地方从而失而复得的观察事物的能力,这叫我愕然又惊喜。日渐黄昏,天空现出一种模糊却美得惊人的浅青色,犹如一方青瓷,夹杂着丝丝缕缕耀眼的金光,于暮色四合之际闪现出朦胧的光影,青色光影中手边的青石墙面细腻光滑,带着微微的凉意,仿佛是浸润了许多年的雨水,沁人心脾。头顶不知是谁家院子里的一棵槐树曲曲折折探出墙头,满树的雪白繁花,带着馥郁的清香,微风吹过,花朵就“扑簌簌”落了满头。

突然间觉得,那些我从没有注意过的事物,此刻却一一浮上色彩,呈现我面前,一瞬间十几年来压抑的心情潮水般的向我席卷而来,正如那些失去方向的人并不是生来就与世隔绝,只是没有一个真正的缺口让他回归,这就好比一个杀手,再怎么冷酷无情杀人不见血,当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会柔情似水温存缱绻,这就是人心,只要那一方还在跳动,就一定会有柔软的地方。

我正有些怔忪地呆呆仰望头顶那株槐树,忽然间只见一道白色的光从头顶上破空而过,倏忽,陨落在巷子深处。

那是什么?流星?

我一边暗自猜测,一边却克制不住好奇心往巷子深处试探着走去,一面还盘算着:

看这样子,莫不是天上真的掉了包子?……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可能有点牵强,正纠结间,突然心中一亮,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陨星?我听隔壁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过,据说天上地掉下来的都是好东西,能换很多钱。要是真是这样,别说是包子,就是买它一座山头也不在话下啊!

于是我高大上的理想瞬间随机应变成了地主婆。

只是顺着光芒陨落的地方走了一路,也并没看见什么东西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看那东西银光闪闪,该是一个亮晶晶的物什才对啊,可一路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真心教我感到十分郁闷。

我正弯着腰在一家破破

旧旧的茅舍前翻翻捡捡,突然听到牛车驶进的声音,想是哪家的农夫上街摆摊回来了,考虑到我这一身太过扎眼,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更兼上这一处茅舍的篱墙也并不太高,我便鬼使神差地七手八脚爬上了墙头,跳进了院子里。

刚跳进院子里,我还没站稳就差点一个哆嗦崴了脚。

这院子里有人!

只见一幅白色的衣角摊开铺在墙角的地面上,一个白衣的少年倚在那方墙角,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头未束的绸缎般的柔顺黑发正好散下来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衬着墙边桑树的阴影,看不大真切。唯一看得清楚的是那衣服的料子看上去非同一般,透着月光般微微的光华,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心中一沉,几乎同时停下了走向他的步子。

这样一个破败的小茅屋,哪里来的这样华贵的公子?他绝不是这普通人家的孩子,是哪家的公子贪玩跑到了这里睡着了,还是说……我刚才看见的那一道亮光,与他有关?

莫不是--

我心中又是一沉,紧走了两步来到他身边蹲下,颤颤悠悠地伸出手--

“呼……”我松了口气,触手温热,还有浅浅的鼻息,我不由得放松下来,一边嘲笑自己都这么大人了还能被自己给吓住,一边伸手去推他,另一只手顺势抚上他遮住眉眼的凌乱长发:“喂,你怎么在这里睡着啦,会着--”

最后一个凉字生生地被我卡在了喉咙里。

那孩子约莫十岁光景,一张脸嫩如初雪,如同画就,斜斜上挑的一双丹凤眼紧闭,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上投下浅淡的阴影,有种亦真亦幻的错觉,只觉得面前的人仿佛只是个不存在眼前的幻影,如夜冻寒江,遥不可及,却又动人心魄--我自诩见过不少美人,却也在当下怔在原地。半晌我反应过来,捂着脸叹了一口气:天啊,这哪是人啊,太妖孽了太妖孽了啊,当真是眉目如画,眉目如画啊!而且,他居然还只是个孩子!这,这长大了还得了!

我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脸红了!天啊,莲雾你太禽兽了!我连忙伸手推他:“咳咳,那个,醒醒……”

毫无征兆的,他睁开了眼。

一双紫色的眸子,灿若寒星,却透着苍茫的冷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