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又古人云: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可见逃跑是一件很有前途但却很难上手的工作。所以当我轻车熟路地在熙城的小巷中一路风生水起地进行逃跑大业时,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熙城的红牌琴师莲雾在一举夺得花魁之后逃跑,这听起来就是一个相当有卖相的消息。不过估计绝大部分的人一定都会说这个莲雾太不知好歹。

这个不知好歹的莲雾正是不才在下。

其实说来也没有什么,我原本不过是音照国皇都熙城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论及父母我已经没有印象,只记得八岁那年父亲为了还赌债把我卖给了熙城最富盛名的乐坊湘潇阁,本来只是做打杂的丫头,不知为何被老板娘武氏相中,竟把我提做琴师,开始仔细教养我曲艺书画。音照国是一个处在连绵山脉中的国家,民风还算淳朴,经济也算繁荣,总之各方面混的也还不差,于是在物质享受得到了保障的情况下国君十分重视精神享受,所以音照国上下十分重视礼乐教化,在这种情况下乐坊便理所当然拔得头筹,而我,一介穷苦人家没人要的孩子能得湘潇阁青眼有加照理应该痛哭流涕感谢上苍才是。很显然,武氏是这样想的。

但是实际上,我却不是。

我想要自由,自由的生活或者爱上谁,而不是像一件精致的商品孤傲地等在高楼上等待着哪个达官显贵有一天抛下橄榄枝,从此飞黄腾达。乐坊这样高雅的地方,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它真的高雅,而是因为只有达官显贵出入而显得所谓高雅,因为皇都的乐坊是个神奇的地方,不仅给贵族提供了闲时休憩和提升自身精神修养的场所,同时也兼顾了向皇城和各个府邸提供乐师和小妾的职能,而乐坊中的女子一心所期盼的归宿,大抵也就是如此。

相比之下我显然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在群众们普遍追求物质生活的时候,我的档次已经明显升到精神水平了。

但我觉得我逃跑的主要目的还是乐坊的普遍伙食太差,当了乐师还要修习姿态保持身材,便不能像做杂工时那么经常能在半夜去厨房偷东西吃了……于是在很小的时候,一定要逃跑这个念头,就已经深深地在我心中扎下了根。

说实话,我这个人原先不大有自知之明,这也是在我长大之后才发现的一个问题--原来我长得很好。这一点我原来竟然没有发现,难怪老板娘会突发奇想发大力气栽培我,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包子,但也从另一个方向证明了原来长相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吃,虽然吃的并不好。

至于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的原因是,在别的姑娘们整天想着怎么粉妆匀面,怎么风姿绰约的时候,我却在盘算如何易容改装,怎么顺利出逃,策划出逃的时机以及逃亡的路线等等这些问题。若是这样想来,原来是我一开始就选错了专业的方向?

如此这般,我一个整天不务正业的人竟然成为了音照国王都熙城花魁,引得无数王公子弟争先一见,反而冷落了那些整日里为此耗尽心血的姑娘们,确然真是着实罪过啊……

但又觉得正是因了少年时候没有在怎么勾引有钱人家的少爷这门学问上下功夫,以至于现在虽有无数追捧,我

的红鸾心却是一动也没动一下,这样一想,又觉得着实可惜。

其实花魁这件事我着实冤枉,两日前熙城花神祭大会,这基本是熙城的人民群众为了打**日的无聊时光自发举行的一场盛会,期间会通过让所有年龄适时的女子参与表演来选出每一年的花魁,拔得头筹的所在地便理所当然的飞黄腾达,有个别还有可能遭到国主待见,毕竟国主么,平日里无甚大事发生,便十分关心自己脚下的臣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

那日我其实只是本着一颗看热闹的心去观赏一下熙城代有才人出的美人们,顺便实地考察一下逃亡的路线的,像花神会啊上元节啊这种节日我最喜欢了,因为可以百般推敲熙城的路线图以及考虑逃跑的时机之类的,真是一举两得,只是老板娘总让我们结伴而行,这叫我十分苦恼,成为红牌琴师之后我就经常教唆着从小与我交好的乐师兰芝同我一起逃跑,但是兰芝性子太柔,胆子又太小,我不得已只好放弃这个想法,于是犹豫来犹豫去就错失了不少良机,所以好不容易逮着个观察地形的好机会,我怎么会轻易放过?

于是故事发生在那天--我正坐在花神会专门为每个与会的女子准备的二楼阁台上聚精会神地研究楼下道路的走向--而楼下高台上正在表演的是去年的花魁舞袖。正所谓美人一笑动天地,平日里我并没有这么多机会得见别家的美人,这番得了个好方位,而美人也确实是一位美人,便叫我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

只见美人一袭白纱长裙,细腰盈盈不堪一握,一对广袖正如月宫嫦娥般飞散开去,黑发飘扬间美目盼兮,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却偏偏又生的温柔乖巧,恍若三月春阳,和煦又不失委婉,清冷又不失大气,我抚着下巴点点头,唔,真真是知足的美人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看这高台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研究起地形来真是着实地困难,遑论在这种情势下逃跑,真是想都不要想。

我始觉得来参加这个大会真是个不怎么高明的主意。

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思考怎样才能敷衍过这个所谓的花魁大会又不会被老板娘看出来?

我心烦意乱地看着舞袖柔身向台上几个观看的显贵们巧笑嫣然地行了一礼,开始准备退场,而门外已有侍女敲门让我准备上场,我连半点办法还都没想出来,情急之下的一甩手,却好死不死地把手中的绢子抛了出去,只见那方木兰色的绢子轻盈地在空中打了个卷,然后灵活地飘出纱幔的缝隙,挂在了从二楼一直牵到高台上用来装饰的彩带上,我气急败坏地探身去取,紧接着,便一脚踩上及地的纱幔,这纱幔当真是质量上乘,顺滑柔软--只是我一个踉跄--

“刺啦”!

一声丝帛断裂的脆响,推门而入的侍女只来得及看到我一把抓住被我整块扯下来的纱幔,然后一个跟头从栏杆上翻了出去。

“姑娘--啊!”

伴着侍女一声响亮的尖叫,慌乱中我一把扯住缠住了装饰彩带的纱幔的另一头,就这样浩浩汤汤顺着彩带疾行而下,还不忘惊恐地想了一下这次死定了!不过幸好这彩带的质量着实的好,不然我从二楼栏杆直接翻下去恐怕就不是丢脸的问题了

……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我就感觉脚下一震,竟然落地了!我踉跄了一步站稳,刚想谢天谢地自己没有摔死,没曾想四下一望,我心中就是一凉,这分明就是我刚从楼上望见的铺遍红绸,四面傍花的高台!

我同底下始料未及的众人们大眼瞪小眼瞪了一回,但事到如今,却也只能僵硬地在原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块罪魁祸首的纱幔慢慢从我头顶上的彩带飘落至我的脚边。

场面一片寂静。

横竖已经赶鸭子上了架,更何况这样的出场连走楼梯都免了,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纠结了一会,我正想着如何解释方才这个意外,刚道了个万福,还没开口,就听得场内外突然爆发出一片叫好声,然后随即就看到兰芝将我的暖玉琵琶给抱了上来,然后我不明就里地弹了首曲子……然后……然后,我莫名其妙地就成了花魁。

第二天,我如愿地在底下伺候的小厮口中听到了另一个版本,说的是我一袭藕色长裙,从二楼如天外飞仙般降临在高台花团锦簇之中,裙摆如水波般荡漾开去,缓缓飘落的纱幔朦胧间映出一张冷艳容颜,似笑非笑颠倒众生,惊为天人……

听完我仰天长叹:看来古人说的的确没错,想要成功便不能走寻常道路,需得另辟蹊径才行,可是这样的蹊径……果然还是模仿有风险,成功需谨慎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场合我也是第一次参加,不知道底下的人原来对于长相这种问题这么随便。当然我也不知道老板娘是怎么想的,我向来是不跟别的琴师一同出席的,若是想听我弹曲,便得亲自上三楼拜访,十分的高端且大气……我觉得老板娘的想法是,红牌么,不做点噱头怎么提高知名度呢,很显然这一办法十分的奏效--人的弱点就是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这就跟哄孩子一样,你跟他说这个东西是药,是苦的,不能喝,但往往这样说了之后只会助长孩子一尝其味的决心。愿意花大把的钱只为了满足一下自己好奇心的人确然也不在少数……但其实我觉得这一点唯一的好处是:我可是要逃跑的,这样前途无量的事若是知道的人多了,我还要辛辛苦苦去学易容,多麻烦。

虽然如此,但造成的影响也有:所有人都知道我琵琶弹得好,却不是太清楚,其实我长得也不错。

但事情并没有到这就结束,不知道今年国主哪根筋抽了,竟然破天荒地关注了此次的花神祭,又顺势听说了一下今年的花魁姿容秀绝,又特立独行,十分特别,于是心情一愉悦,便下诏宣我入宫。

老板娘对我最近莫名其妙走的运十分的满意,自从我成为花魁以后前赴后继前来欲掷千金买我一笑的人再创新高,我敢确定有两次我经过老板娘的房间时都听得见她一边数银子一边傻笑。

说的也是,换我有个能整天赚钱还不用给太好伙食的花魁捧场还不梦里都笑醒。

但是入宫一事真的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且不说熙城赫赫有名的桃花居一曲轻音名动四城的歌扇姑娘以及心月楼长袖善舞如天外飞仙的舞袖姑娘都没得此殊荣,我一个连面都不叫人见的后起之秀怎么能进宫面见国主,看来人的好奇心真的能杀死猫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