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长生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愉悦过了。原本这趟迎亲只是为了暂时避开刚刚归来的那位晋王,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顺便通过为他迎接新娘的举动,表达一下善意。从晋都出发到周国的一路,面对着迎来送往的官吏,旅途机械而乏味。本以为回程的时候,也不过是如此这般,却没想到会在镇远关碰上这个名为林文靖的意外因素,让自己的回程平添了不少乐趣。

每次看到林文靖在自己对面坐立不安的样子,懒懒地靠在车壁上的容长生心中的某种恶趣味就慢慢滋生起来。

“文靖的皮肤如此细腻,实在不像个男子。”容长生的目光扫过林文卿的面颊,如此说道。

正被容长生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林文卿立刻坐直身体,正声道:“这都是家中娇养出来的,让容王笑话了。”

容王听了她的解释,呵呵一笑,又问道:“文靖家中可有姐妹?”

“有一个姐姐。”林文卿警惕地看着容王,回答道。

“对男孩子都能娇养成这样,想必令姐的容貌一定能值得期待。”容王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吧。本王有一位远方侄儿,年少有为,但缺一房娇妻。不如,本王做一次月老,为令姐和他说和说和。”

“婚姻之事,还是得听父母之命才行。”林文卿轻咳了一声,婉转地回绝道,“再说,我姐姐不善女工,喜欢骑马打架,还到处乱跑,肯定不是您侄儿的良配。”

“哦。是这样。”容长生恍然大悟状,他追问道,“那你姐姐岂不是和你差不多。我看你也是不善女工,喜欢骑马打架,到处乱跑的。”

“是啊,是啊。我姐姐和我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她就一假小子,不值得容王高看。”林文卿连忙应承道。

“既然和你一模一样,那就行了。我就想找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侄媳妇。我们容族男儿需要的就是能与我们共同骑马闯天下的好女子,不需要那种柔柔弱弱在闺阁里待着的大小姐。”容王抚着下巴上的胡渣子,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样吧。文靖说说家住何方,本王派人去你家请令尊令堂与令姐一起来晋国坐坐,如何?”

听容王这么一说,林文卿傻眼了,只能支支唔唔地含糊敷衍着。容长生看她左支右出地想理由,找借口,暗恨词穷的样子,心中不由大乐。

在这种猫耍老鼠般的游戏中,林文卿窝窝囊囊地抵达了晋都。最后,她已经开始怀疑容王是不是根本就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根本就是在耍着他玩呢。所以到最后,她对于容王的挑逗开始采取横眉冷对的姿态。没想到,容王竟然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的。

林文卿发现冷面不会触动容王的底线,在心底暗骂了两声贱骨头之后,就开始冷面到底,并打定主意,等到了晋都,第一时间逃离这个稀奇古怪的容王,赶紧去找穆赢。

“容王,前方十里亭处,晋王陛下正领着百官迎接您呢。”这声音是容王的贴身侍卫展松的,声音里充满了振奋和欣喜。

容长生依然是那副懒懒的样子,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他笑骂道:“没出息的,这有什么好激动的。晋王哪次没出来迎接我了。”

展松被容王一说,略有些不好意思,他正想解释却见到车厢里还坐着一个闲人,便含蓄道:“这次,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林文卿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心道:不就是,以前来迎接的是假晋王,你们的小白鼠。现在来的是真晋王么。

那展松平复激动的情绪,请示道:“容王,是不是让马车缓行?”

“……不用了。没那必要。”容长生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拿孤的外套来。既然晋王亲自来迎,孤也得打扮得精神点,好去相见。”

林文卿见容王没听那展松的馊主意,立刻对容王的印象大好。趁着容王梳妆打扮的当口,她撩开车窗上的帘子,远远地望着那十里亭。果然是,彩旗招展,红霞满天,只是人堆人的,却看不到穆赢在哪里。

车子慢慢靠近了十里亭,容王率先下了车,昂首阔步向人群正中心处走去。

慢慢地,慢慢地,那个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双光芒内敛的漆黑双眼,两道入鬓的剑眉,笔直高挺的鼻梁,紧紧闭着的嘴唇……这完全已经是一个沉稳青年的样子了。只是在眉眼间,依稀还能寻到六年前缠着自己叫叔叔的那个少年的模样。容长生看着眼前与自己比肩的穆赢,心中感触良多。

穆赢同时也在观察着他,这个自己儿时印象中如擎天柱一样的男人。就像时光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凝固了一样,它也同样优待了容王。他看起来依然如此风度翩翩,充满魅力。

双方都在默默打量对方,以至于没有人开口说话,原本乐呵呵陪驾而来的群臣们以为这是沉默的僵持,心中一慌,也都不说话了,场面冷了下来。

“容王一路辛苦了。”穆赢帅先开口,打破了冷场。

容长生微微地点了点头,接口道:“哪里,迎接晋国之后,本来就是每个晋国人应该做的。当不得辛苦二字。”

虽然事隔六年之后的重逢,让容长生与穆赢两人都感慨颇多,不过,在这种场合当然不适合进行更多更深入的交流。随后,就是由着礼官在那宣读抚慰的旨意,进行迎亲的一些必要步骤,迎接梓童郡主的车驾入宫宣徽殿。因为,按照太后的意思,梓童郡主先行到宣徽殿暂住,再过半月举行大婚典礼。

林文卿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容王和晋王的相会拉走时,悄悄从车上溜了下来。她正想找到杨柳二人就偷溜离去,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煞星。

“展~松~你拦着我干嘛?”林文卿恨恨地等着挡住自己去路的这家伙,愤愤地问道。

“林公子,容王有令,他与您甚为投缘,有心邀您回府暂住。请勿四处走动了。”展松微笑着说道。

“……”林文卿瞬间把刚才对容王的那点好感丢到了爪洼国去。

“对了,林公子从车上下来,想干嘛?”展松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知道逃走无望的林文卿,也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说道:“我内急不行啊。”

……

昭太后沈若惜惴惴不安地在大殿上来回走动着,心里像猫在挠似的。此刻的她丝毫没有了在朝堂上处理晋国勋旧和容族新贵的冲突时,四两拨千斤的镇定。

“东娘,你说,他们会不会当着百官的面吵起来?”昭太后忧心忡忡地拉住心腹宫女的手,询问道。

“娘娘放心吧。陛下和容王都是明智之人。而且他们都答应过你,会好好和对方相处的。你放心等着就是了。”东娘微微一笑,安抚道。

“对。对。应该会没事的。”昭太后抚着胸口坐下来,自嘲地笑了笑,“东娘,你知道吗?哀家总怕赢儿回来的事,是哀家的一场梦,是哀家朝思暮想想来的白日梦。又或者,他会和长生一言不合,又一次拍案而去,然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娘娘。”

“哀家是真的老了,再也经不起六年的骨肉分离了。”昭太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为他们找到一个和睦相处的办法。”

“母后,母后。”穆政轻快的声音从殿外一路飞奔进来,“父王和皇兄的车驾进了南宫门,马上就要到大殿前了。你快和我一起出去接他们吧。”

小儿子的声音让昭太后的心瞬间柔软了起来,她立刻换上温柔的笑脸,迎接他一蹦一掉的小身影。

“好了好了。你别跑这么快,当心身体。”她牵起穆政的手,说道,“来,母后带你一起走。”

“母后,明天我想跟皇兄还有父王一起去马场骑马,可以吗?”穆政仰着小脸询问道。

“这个你得去问你父王和皇兄,看他们明天有没有时间才行。”昭太后回道,“母后可不能代他们答应你。”

“皇兄应该会答应吧。”穆政歪着小脑袋想,他的皇兄从来都没拒绝过他呢。可是,父王……想到父王那张严肃的脸,他漂亮的小脸蛋皱成了一团。怎么办呢,母后不肯帮他去告诉父王。他该找谁好呢。要不,也让皇兄帮忙?

没等小穆政纠结出结果,他等待的父兄就出现在了大殿的前方。昭太后见到他们二人并肩而来,泪水湿润了眼眶,她微微点头向他们二人致意。

穆政则放开母亲的手,规规矩矩地向穆赢和容王行了个大礼。

“孩儿拜见皇兄。拜见父王。”穆政稚嫩的声音在宣徽殿前显得分外响亮。

出乎穆赢意料的是,容王对于穆政的见礼,竟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扶他。这与他印象中的那个容王太不一样了。

记得,他还小的时候,容王还不是容王,只是展叔叔。展叔叔会抱着他,教他射箭骑马,教他兵法战略,会把他当小男子汉一对一谈话,教他所有一个男子汉应该学的东西。容王对小男孩具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会高高兴兴地抱起儿子,无话不谈的父亲。而不是这种神色冷淡的严父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