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些忐忑地坐下后,林文卿端起茶杯致歉道:“文靖莽撞,打扰太子沐浴,今以茶代酒,还请太子见谅。”

“林公子太客气了。偶尔迷路总是难免的嘛。我从小就在宫中走动少,到现在如果没有宫人在旁伺候,也常常迷路呢。”姜康的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让林文卿心下一松。

她忽然有趣地发现,姜氏这两兄弟果然如坊间传言的那样,“皆肖祖父武帝”。至少他们这种笑容感染力肯定是继承自那个传说中极会以柔克刚,以情动人的齐武帝陛下。

“对了。林公子入宫怎么没让人陪同?独自出来逛呢?可是,毓弟招待不周?”姜康开口问道。

“哦。不不。这与毓殿下无关。纯粹是文靖贪恋春光,不觉迷了路。我本是受毓殿下之邀到教坊排演歌舞的。”

姜康听得此话,却是一喜,他转头看向陆桐,微微皱眉道:“桐,此事你怎么不曾和我提呢。”语中隐有责怪之意。

陆桐灵动的双眸里满是无奈,她宠溺地看了姜康一眼,叹息道:“我的殿下,若让你知道,你还不追到教坊去旁观吗?你这身子,怎能随意折腾?若出了什么事,我怕是要叫娘娘责怪死。”

“这……”姜康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悻悻地转头对林文卿说道:“那曲《天女散花》我也曾看过。很不错的舞蹈。不知道这次有没有荣幸随林公子去教坊看看?”

林文卿瞄了一眼那个板着脸的陆桐,竟然有点不敢轻易答应。

姜康发现了她的犹豫。他却也真是好脾气,竟不发火,只是侧过脸,冲那陆桐恳求道:“桐,我保证如果身子不适,立刻就回祈天殿休息还不成吗?”

“殿下!”陆桐却也是无奈,她只得叹了口气,说道,“那一会儿,我叫你休息,你可不许和我犟啊。”

“行,行。都听你的。”姜康乐呵呵地应承着,他忙走到林文卿身旁,拽起她的手,说道,“林公子,我们走吧。”

看着眼前如顽童一般的齐太子,林文卿内心郁闷,面上却不得不露出笑容,说道:“殿下唤我文靖就可以了。”

到了教坊,小杨仍然一丝不苟地调教着宫女们,一如林文卿离开时那样。小杨发现林文卿跟姜康一起进来的时候,立刻感受到了自己小姐掩饰着的郁闷气场,知道她定是出师未捷。

“少爷,你回来了啊。”小杨走上前,行了一礼。

“小杨,我刚不小心迷路了。幸好遇见了太子殿下,才能平安回来。”林文卿抢白道。

小杨与她配合经年,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怪不得。少爷你说出去走走,就去了这么久。”

“这是林杨,殿下唤他小杨便是。”林文卿给姜康介绍道。

小杨立刻上前,姜康行了一礼,说道:“小的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姜康呵呵一笑,转头对林文卿说道,“看起来,小杨对音韵也颇有研究啊,竟能代替文靖你来指导排演。”

“不过是按着少爷定的章程走了一遭罢了。殿下谬赞了。”小杨谦让道。

那边原本练舞的宫女们没了节拍指引,早已停下了动作,再发现太子亲临更是引起了一阵小**。她们虽不敢随意乱动,却也不觉趁着**向太子一侧微微靠拢。

尾随在姜康与林文卿身后的陆桐看到这番景象,立即皱起了眉头,正待和身旁宫女耳语几句,让上前管束一下,却见得那边的人群分了开来,走出一个窈窕出众的女子。

“苏绾见过太子殿下,林公子。”那女子盈盈一拜,自报家门,陆桐才忽然想起,这正是近来红遍虞城的“九玄仙女”苏绾,前些日子也到过祈天殿表演。

“苏姑娘请起。”姜康伸手将苏绾扶起,惊讶道,“苏姑娘怎么在这儿?”边问边转头看向林文卿,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苏绾极为聪慧,立刻抢话道:“今日苏绾入宫为贤妃娘娘解闷。想着林公子也在,所以请万安宫的宫女姐姐将小女子送来此处,和林公子打个招呼。”

“原来如此。”姜康了然一笑,说道,“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文靖还是苏姑娘的伯乐呢。”

众人又寒暄了一番,才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曲歌舞上。姜康明显对歌舞极有兴趣,他比林文卿这个主要负责人更具热诚地对配乐对舞蹈动作提着自己的意见。弄到后面,林文卿发现自己可以避开不说话,让姜康与苏绾两个人好好发挥便是了。

“林公子,喝茶。”浅绿色的茶叶飘在水面上,清香淡淡。茶是好茶,只闻这茶香便知道泡茶的人功夫匪浅。

林文卿微一抬头,见是陆桐。陆桐对林文卿盈盈一笑,说道:“我家殿下就是这个性子。林公子既让他来了,便让他尽兴吧。”

林文卿接过茶杯,点了点头,连声应道:“自然。自然。”

一个下午就在和太子姜康并苏绾的虚应中度过了。夕阳西下,林文卿略有些沮丧地走出宫门,爬进自家马车,为今天的颗粒无收郁闷不已。

……

以暗红为主色调的寝殿,药香四溢。其东侧厢房里放着一个药鼎,侍从用特制药勺从中取出一勺滚烫药汁倾倒在棕褐色的瓶子里。

一直守候在左近的陆桐熟练地接过瓶子,向左一旋,将瓶身分离成上下两个,大部分的药渣已被过滤网阻隔在瓶子的上半部。她复又取过放置在一侧的半边竹筒,将其对准一个乳白色瓷碗斜放。竹筒的每个竹节上都拦了一层薄薄的布膜,陆桐将褐色瓶中的药汁以极细极缓的水流顺着竹筒而下,剩下的些许药渣被层层隔阻,原本滚烫的药汁也渐渐凉了下去。

当最后一点药汁滴落到碗里,女子倾身将药碗放到旁边的托盘上。她端起托盘,向内殿走去,脚步急促却有序,手中的托盘更是纹丝不动。

内殿里一个成熟美艳的妇人正给床上的男子擦着汗,看到陆桐进来,面上冷冷的。她不满地横了陆桐一眼,骂道:“早说让你看着点,看着点。结果还是让康儿受了凉。阿桐,你是死人啊!康儿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陆桐不敢回嘴,只双膝跪地,将托盘呈到自己的头顶,低声道:“陆桐知错。”

“母后,你别怪桐了。是我自己非要去的。”姜康有气无力地抓住妇人的衣裳,恳求道。

那妇人正是齐后陆曼君,她听得姜康这番求情,只得愤愤地说道:“看在太子的份上,姑且不和你计较。”

陆桐得了这句话,才敢起身。她低眼敛眉地站在一旁,眼角的余光看向床边方向,那母子情深的一幕让陆桐嘴角不觉弯起,嘲讽的笑未及展开,便被姜康满是歉意的眼神所打乱。她只能收起讥诮,回了一个温婉的笑容。

待姜康吃完药,躺下休息。陆曼君为他盖上薄被,又命宫女在旁看着,便将陆桐召唤了出去。

“母后!”姜康见陆曼君要带陆桐走,忙拉住她的衣袖,脸上满是祈求的神情。

“傻康儿,她如今是你的心头宝。母后哪敢动她啊。”陆曼君伸手在姜康额头上弹了一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姜康傻傻一笑,便放心地松开了手。

待出了内殿,陆曼君的笑容迅速消融,她冷冰冰的目光如毒蛇一般锁住陆桐,说道:“本宫记得,派人和你说过林文靖的事情了。怎么还让太子和他接触了呢?”

“娘娘恕罪。实在是今日林文靖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温室殿,叫太子见着了。陆桐防范不及。”随即将今日在温室殿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陆曼君皱着眉头听完后,疑惑道:“迷路迷到温室殿。又这么巧叫康儿瞧见了。阿桐,你觉得有这么巧的事吗?”

陆桐摇了摇头,说道:“陆桐不知道。只是,宫中防备森严,太子殿下身边随从众多,我想便是那林文靖故意来接近太子,想必也伤害不了太子。”

“硬的,他当然不敢。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软刀子在前面等着。姜毓这小子,可不简单。”陆曼君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就不觉扭曲了起来。

“娘娘多虑了。太子与娘娘母子情深,本就无懈可击。那林文靖纵然有什么想法,也无从施展的。”陆桐安慰道。

“哼。这点,本宫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陆曼君斜了她一眼,说道,“暂不提那林文靖。倒是你……”

陆桐听得这语气,忽然身子一僵,不再答话。

“看来康儿对你的感觉不错。刚才还为你求情了。”陆曼君伸手摸了摸陆桐的小腹,眸中闪现出一种畸形的渴望,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怀上本宫和陛下的亲亲孙儿啊。”

“……孩子的事,也是急不来的。太医说,殿下的身体还不好。而且我和他的感情也……”陆桐小声分辨道。

陆曼君站起身,用食指勾起陆桐的脸,说道:“阿桐,别忘了。你入宫前,是什么身份,过的什么日子。你本来不过是我们陆家的末微旁支,有一个赌鬼老爹,家无片瓦遮身。若不是我那日偶然省亲在家门口遇到你,你现在可没有什么陆家小姐的名分,说不定早就被你爹送进了承恩坊了。”

“阿桐不敢忘记。”陆桐垂下头,回答道。

“我挑你进宫,也不是真让你来当什么侍婢,更不是让你来当千金大小姐。”陆曼君阴鸷地看着她,说道,“你来,是为了生下一个新的拥有陆家血统的小太子,将来的齐王陛下。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你的存在就没有任何的意义,明白吗?”

“是。阿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