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眯着眼睛审视着眼前的李斌。目光澄澈,神台清明。这位太子看来会比他的父亲更有出息啊。林霄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

李斌坦然地迎接着林霄的审视,说道:“我儿时就听宫人说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故事,所以一直想来拜见林员外。”

“那不过是年少轻狂的一时冲动。亏得唐王陛下一直惦念着旧情。现在老了,有妻有子,再叫我散尽家财,可就没那么大魄力喽。”林霄微微一笑说道。千金散尽还复来,真是个令人怀念的词汇。

唐武帝末年,他经商初成,辗转来到唐国。如今的唐王当时还只有十六岁,虽然是王后所生嫡子,但是上面却有八个经年累月跟随唐武帝征战四方的哥哥。这八王各拥兵一方,形同诸侯。唐王虽然有着名义上的第一继承权,但是却始终被看成是为了平衡八王争斗而被摆上台面的傀儡。没有任何人认为,长年困守泓城,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九皇子能够真正拥有太子名分直到登基为王。

林霄与九皇子偶遇太平寺后,一番闲谈发现彼此志同道合。林霄便出了千金资供九皇子修缮太平寺,为唐武帝准备寿礼,使其孝子之名传于当世。时人都嘲笑林霄放着八王的粗腿不抱,却撒钱给毫无希望的九皇子。林霄逍遥一笑,回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若故事仅止于此,这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义气相交的美谈。后来的发展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被认为命不久矣的唐武帝却是又好好地活了几年,为唐王之位争得你死我活的八王却被唐武帝反手收拾了。让人不得不感叹姜是老的辣。

最终,九皇子顶着太子的名分继承了王位。他生性仁厚,又惦记旧情,登基之后便将林霄请到宫中,本欲以相国大位托之,但林霄坚辞不受。最终,唐王只封了林霄一个闲散的员外郎职位,但是却对他言听计从,林霄遥居景山上,行商天下,却又似山中宰相,在唐国颇有势力。

“林员外与父王是年少相知的好友。而今如有缘结成儿女亲家,想必会是一桩流芳千古的美谈。”李斌微笑着说道,“斌诚心诚意地恳请林伯父,将令嫒下嫁。”

林霄盯着李斌看了一会儿,却只在他的双眼里看到诚挚的恳求。沉吟了一下后,林霄端起茶杯,用茶盖轻撩着杯子,淡淡地说道:“太子殿下,伯父一词愧不敢当,下嫁更是言重。国中自有贵女与您相配。小女顽劣,只怕不是太子良配。”

“林员外不必过谦。”李斌知情识趣地站起身,告辞说道:“只要您知道,斌于令嫒是非卿不娶就够了。林家的店铺遍布唐国的大城小镇,与大唐早成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之势。若这桩婚事能成,于林家,于大唐都是好事。我想林伯父心中一定明白。”

林霄笑了笑,说道:“当然,若没有唐王陛下,就不会有今日的林家。对陛下的恩德,林霄一日不敢或忘。”

李斌不再说话,和聪明人说话,只须点到为止。林霄送着李斌出了家门,然后就站在门口遥望远去的尘埃。一直站到看的林英都觉得奇怪了,不得不开口点醒道:“老爷,太子已经走远了。回了吧。”

林霄这才回过神来,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老英,你觉得菱湖这个地方怎么样?适不适合安家?”

“菱湖?”林英愣了愣,回想了一下,说道,“莫非是周国那个菱湖?菱湖仙梦那个吗?”

“是啊。你觉得在那里盖一个别庄怎么样?”林霄笑眯眯地询问道。

“好不好。不过我们要搬过去住吗?我们家不是在林家堡吗?”

林霄不再回答他的话,摇头晃脑,双手负背,回转书房,一路上走,一路高声吟唱道:“青天在背,人世在俯,四海五湖,遨游何处?”

离了林家堡,陈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林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殿下您亲自登门造访,他还这么不冷不热,竟然还端茶送客。”

“诚心求婚自然要表现出诚意。一次不肯,我便再次登门,二次不肯,就三顾林家。这没什么。”李斌淡然一笑,说道。

陈明一听,却是愣住了,他惊讶地张了张嘴,说道:“殿下,这,不必如此吧。国中贵女无数,又何必如此委屈?就算是为了平衡范党和杨党的纷争,我看林霄一介商旅也起不了太大作用的。”

“你错了。林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商旅,他的女儿我有非娶不可的理由。”李斌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年初,我奉父王之命,监理户部。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即使从现在开始发力,清除林家的影响,户部的收入若想恢复到如今的水平,没有十年绝难办到。而且这还是在林家逆来顺受,绝不反击的前提下。”李斌苦笑着说道,“大唐对林家依赖至此,可林家却狡兔三窟,背靠唐国的同时,在齐周晋三国左右逢源。林霄就算无兵无甲,反手之间也能重创唐国。他当年对父王许诺的相国之位坚辞不受,不知道是否是早料到今日。他眼光如此之精,也不知当年散尽千金,是否是早料到后来之事。”

陈明脸色丕变,说道:“如果千金散尽还复来之事,并非因为运气,而是出于算计。那林霄此人的眼光与胆识岂非……殿下,切莫与此人为敌啊。”

“你不说,我也知道。况且,如今四国并立,大唐若对林家下手,主动露出偌大破绽,对其他三国来说,简直就是天予弗取之过。为了大唐,我是不会动林家的。我只能求,求林家女为妻,把林家绑到我大唐的战车之上,化林家钱财势为己用。”李斌说这些话的时候,目露精光,与平时淡然微笑的样子,判若两人。

“殿下这样想,那就好了。要除去林家,委实太难了。”陈明松了口气,说道。

李斌笑了笑,也不接话。有些话,火候未到的时候,实在没有必要说出来。如果他真能娶林家女为妻,林家成了唐国贵戚,齐周晋三国还能放任挂着林家招牌的旅店商船码头在自己国内林立吗?如果林家没了这些外力援助,仅仅是唐国一富商巨室。他挟唐王之尊,又何惧一林霄。

“无论如何,这桩婚事若能换得林霄这个岳父真心相助,就很值得了。”李斌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李斌走时,林文卿刚刚爬过后院的墙壁,并且因为疏于练习,以某种既不雅观的姿势跌了下来。她狼狈起身,刚想悄悄猫回自己的房间,换上女装,却被林砚给抓了个正着。林砚看到林文卿,十分激动,忙不迭地说道:“小姐,快去看看我姐姐吧。她好像中了梦魇似的。”

林砚的姐姐自然是此刻已经改名为林墨的苏绾,她到了林家自然就不方便再叫这个名字,就跟着妹妹林砚的名字改名林墨。林墨自到了林家,林霄便将她安置在了西厢的一处院落里。将她们姐妹视作远来之客,极为客气。林文卿曾经去见过林墨一次,看她适应良好,再加上自己正烦心太子提亲之事,此后也就没再关注了。谁料到,才几天没理会,那个既为苏绾,又为林墨的精明女人,居然就出事了?

看着林砚惶急的样子,林文卿无奈之下,只好跟着她去了一趟,心中却想,林墨从前行事狠绝,不是对别人狠,就是对自己狠。这么坚强的人不会才来了林家几天,就忽然变成了玻璃美人吧。

“林砚,你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她忽然魔疯,总得有个由头吧。”林文卿一边走,一边问道。

“姐姐之前几天只是不说话。每天起来,就坐在窗口遥望天空,一直到天黑。今日,她忽然收到了老爷送来的书信,说是有关齐国的情况;也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了。”林砚难过地说着,泪盈眼眶。

“齐国!”才听到这两个字,林文卿心中就轻松不起来了,她的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