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宫·弦月居。

看到德妃身着一袭白色深衣刚从寝殿里出来,守在外边许久的心腹宫女连忙迎了上去,双手平举的奉上了一封信。

“娘娘!这是掖庭那边一个宫监送来的信。”那宫女回禀道。

“掖庭?”苏绾略有些奇怪,她取过信封,打开一看,复又合上,神色平静地道,“掌灯。”

宫女忙取过油灯,送到她跟前,苏绾把信纸靠近了火源,不一会儿,就烧成了片片飞灰,飘落到地上,不留一丝余迹。

“小厨房那边备好火了吗?”苏绾转头问道。

“备好了。”宫女忙点了点头道。

“走吧。”苏绾撩起衣裙,在宫女的引领下走到了弦月居特别开设的小灶,为齐王的早膳忙碌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香喷喷,热乎乎的肉粥烹制完成,再配上几碟精致小菜,早膳的工作就完成了。

德妃领着宫女回到寝殿里,齐王刚在侍从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衫。

“陛下,用膳吧。”苏绾让宫女把膳食摆放好,随即招呼齐王道。

齐王望着看似简单但处处用心的餐点,感动道:“德妃,每日都是由你为朕亲手制膳,当真是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其实这等粗食算不得什么。苏绾能为陛下做点事情,正是求之不得。”德妃含羞带怯地说道。

齐王满意的嘿嘿一笑,然后开始吃粥,显得心情极是愉悦。

苏绾见时机成熟,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陛下,这些日子里,万安宫那边,日夜不停的颂经祈福之声,实在是挠人清梦,这众僧法会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些呢?”

齐王一听,便放下碗筷,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爱妃且再忍忍吧,只要再过两天,等这头七过去,毕竟好好的孩子没了,不管是康儿还是王后都心痛得很。总得给他们一个发泄的管道与机会,而且说实话,孤也觉得难受的很呢。”

“陛下的苦心,臣妾是知道的。”苏绾温言安慰道,“只不过,纯以祈福就封了万安宫一事看来,王后与太子似乎也太过了些;若陛下并不打算真的伤害与贤妃娘娘感情,妾身认为,还是派个人与娘娘说明此中原由较为合适。”

齐王略一踌躇,无奈之情浮现脸上,缓缓说道:“爱妃所言,孤不是不愿同意,而是我既已下令封宫了。若眼下派人再去万安宫,只怕王后那边又要闹腾不休了。”

“那……不如让臣妾为陛下分忧,亲自跑一趟吧。”苏绾微笑着提议道,说完这话的她,眼底不禁闪过了一丝得逞的快意。

……

周氏,尚书府。

又有谁能猜想到,轻装先行秘密回京的姜毓,第一个去处不是王宫而是这里?!

这时的姜毓,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舅舅,一言不发,其状甚为悠闲;而他的对面,正是人称“周半朝”的周永,却是正在思索甚么重要的事情,脸上满是不放心的神色。

“毓儿,不是舅舅不相信你,实在是你所说的事没有完全成就的可能,陆氏深蒙帝宠已达二十年,这次封宫的事件更是陛下亲自下达的,你却说可以自行解决,前后不超过十日,这……这……”

听得周永这样说,姜毓却笑的更加畅快了,他语气轻松的道:“舅舅担心的,毓儿都知道,毓儿在岭南那样的刀山火海都经历过来了,这事其中的关节点都已经仔细想过,我这么说,必有我的道理与作法,总之,绝不会拿整个周氏,甚至……甚至是母妃并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周永听他这样说,突然想到了这个侄儿,曾经经历过数次刺杀,与其之后对应的处理手段,不由觉得背心发凉透汗,只能无力的提醒道:“既如此,舅父就不多说了,只是……只是,凡事皆要有所为度,不要犹过而不及啊。”

姜毓见舅父松了口,便淡淡的道:“好叫舅父放心,毓儿理会的。”

……

万安宫。

因为出不了宫的林文卿与褚英,这几日只能留宿在万安宫里,虽然时时被贤妃拉住话家常直至深夜,倒也不觉无聊,不过,由于我们的主角有轻微认床的良好习惯,林文卿连日来起的很早,有苦说不出。

用冷水洗过脸,去掉了前夜的困乏,她推门而出,习惯性地要到花园里做做运动。结果,却在半路上碰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苏……参见德妃!”林文卿张了张嘴,险些叫错。

苏绾看到林文卿,也是心下一惊,但她仍落落大方地招呼道:“林公子!好久不见!”

见人家这么热情大方,林文卿倒不好意思显得过于生分,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久不见!德妃娘娘一大早却是因何事前来万安宫?”

“我奉陛下之命,来探视贤妃娘娘,这不也才刚出来呢。”苏绾看着半年未见的林文卿,屈身行了一礼,说道,“对了,苏绾还没正式向文靖公子道歉过。还请受我一礼。”

林文卿看着苏绾,如今的德妃行礼道歉,心中对于那当初被其利用的愤恨,早就被这半年的时光消磨得七七八八。而今再看到苏绾,首先想起的竟是初见她时,她学习那套水袖舞蹈的韧劲。

林文卿点了点头,说道:“德妃不必如此。只要你求仁得仁,于心无愧就好了。”

苏绾立刻就看透了林文卿眼底的释然,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对于林文卿还是相当欣赏的,半年前虽然利用了此人,但始终还是希望能和她平等交往。脸上也现出了真诚的微笑,与其对视。

当两人正想再多说点什么,就听得外头传来一阵阵嘶喊,极不寻常的情形令两人同时一惊。“这声音……”林文卿听声响来自于宫门之外,连忙向那边跑去。苏绾亦紧随其后。

两人赶到宫门口,但见万安宫的一众侍卫正六神无主地原地转悠,却迟迟不敢开门查看。

林文卿出声喝道:“出了什么事?”侍卫还是认得她的,知道此人是二皇子并褚英公子的好友,忙回道:“小的也不知道啊。忽然就听到外面的叫嚷声。”

“开门!”苏绾当机立断道。她是宫中正自得势的四妃之一,她的命令侍卫自然不敢不听。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抹熟悉的身影面貌就这样的出现在了林文卿与苏绾的视线里。

“姜毓!”林文卿惊呼道。

姜毓手持宝剑,插在地上,正监督着自己的手下人办事。他听到有人唤他,便转过头来,看到林文卿与苏绾并肩站着,略略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冲林文卿笑了笑。

且看另一面,原本堵在宫门外的神棍们此时却正呈狼奔豚突状,不过这些常年在丹房炼药或在室内念咒的神棍们,论力量或速度都不可能是姜毓这些百战将士们的对手,很快地,神棍们就通通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虽然被绑了,不过养尊处优惯了的他们依然嘴上不肯服输,大声叫道“无礼的家伙,你们想做什么!我们可是奉了齐王之命,来为贤妃消除厄难的。你们这么做,是想无故造反吗?”

姚大勇听到“造反”二字,挠了挠头,大声骂道:“胡说什么哩!你奶奶的才造反呢。我们皇子将军,那是齐王陛下的二儿子。有儿子会造老子反的吗?当朝的贤妃娘娘,温文的……那个淑德,是齐王陛下的老婆,大富大贵的命,你们堵在她家门口已是不敬,居然还敢说娘娘八字有问题!你们这群猴孙子才是真正造反了呢。”姚副将这么大段话儿,横七竖八,理通语不通的骂完之后,犹觉得不解气,还冲着喊得最大声的那个和尚狠狠踹了几脚,吐了两口唾沫。

他转身走到姜毓跟前,大声禀报道:“将军,人都绑起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姜毓本欲和林文卿闲聊几句,听了姚大勇的回报,便转过头来。他依然在笑,那个表情,却让姚大勇心里发凉,记得上次皇子将军下令活埋唐国三万降卒的时候,脸上也是这么笑的,姚大勇似乎感到后脑勺冷飕飕的。

“杀!”姜毓吐出一个简单的单字。

“杀?怎么杀?”姚大勇这下子愣住了,虽说他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在这么漂亮的宫殿前杀人,似乎不是个事。

姜毓瞪了他一眼,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冷冷地唇边清晰地写着,“杀,就是杀人,还要我说的更清楚吗?”

姚大勇收到他的提示,脑子一麻,立刻转过身去,命令将一众神棍一字排开,手起刀落处,十数血蓬雨;当林、苏二人反应过来,又有十几人已命赴黄泉。

“住手!”苏绾比任何人都知道,现在的齐王对这群神棍的依赖,她见姜毓毫不留情,杀人如斩鸡屠狗,连忙出声喝止。“二皇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如让陛下知道你的行为,定然饶不了你!”她搬出了齐王的名头,厉声说道。

姜毓转头看了看苏绾,浑然无事般的笑道:“父王若是怪罪,那也是本将军的事,就不劳德妃娘娘费心了,等会这里的血腥气太重,你要是看不惯,就请回宫吧,恕本将军要事在身,正要入万安宫与母妃请安,不送。”

这时,苏绾看到了姜毓的眼神,与口中温和语气绝不相称的是,那双精眸中毫不掩饰对自己的炽烈杀意,让政治嗅觉极为敏锐的她心底狂震,惊惧不已。

“姚大勇,如果我出来时还有任何活口,你这副将就不必作了,回家种红薯去吧。”姜毓丢下这样一句冷冰冰的命令给姚大勇,目光看也不看林文卿,苏绾二人,便从她们身边施施然的擦身而过,入宫而去。

……

门外的屠杀开始了。

林文卿见他进去了,本想跟着进去,却被苏绾一把拉住。

“做什么?”林文卿急着想甩开苏绾,她亦察觉姜毓似乎和半年前有了很大的差别,正赶着进去一探究竟。

“林姑娘,苏绾有事相求。”苏绾开口道。

林姑娘一语,让林文卿悚然一惊,她转过头,看到苏绾了然的眼神,顿时明白这女子不知何时已把自己的伪装看透了。

“明日,苏绾会寻机出宫,去勤读小筑拜访。”苏绾也不顾林文卿的惊讶,匆匆留下一句话,绕开满地鲜血,朝着弦月居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