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前面就是大齐湖了。”一个着灰色布衣的小厮看着前方的如蓝绿水,高兴地说道。

“哦!”一个白衫书生有气无力地靠在马背上,回应道。

小厮见主子难受,便开口安慰道,“少爷,马上就可以休息了。你先忍忍啊。”

“诶。”白衫书生有气无力地应道,“没想到走远路会这么辛苦,早知道我就不答应小靖那家伙了。难受死了。”

这对主仆就是林文卿与小杨。两人一路风尘仆仆,赶了二十多日的路,终于抵达了齐国国都虞城外的大齐湖。广内府就筑在大齐湖畔,青山绿水间隐隐点缀着一二白墙红瓦房,看起来颇有点世外仙境的感觉。

林文卿抬头看着碧蓝的湖水,仿佛感觉到舒服的床被与温暖的热水在向自己召唤。于是,她便多了一点动力,手脚并用催促**马儿前行。

“绕过大齐湖,就可以到少爷住处啦。”小杨口不停地安抚道。他可是清楚知道这一路上,林大小姐吃了多少苦头的。

林文卿虽然从小也跟着家里请的教习师傅学过骑射,还被夸奖天资超过林文靖许多。可是,她毕竟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纵然学过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日日在马上驰骋呢。所以,这些日子连续赶路,可是真苦了她,两股间磨破起水泡不说,五腑六脏也因为一路颠簸而开始造反。常常食不下咽,有时就只能喝一点水度日,整个人消瘦得厉害。

“嗯。”林文卿匍匐在白马上,点了点头后,说道:“小杨,我想先洗个澡,然后睡觉,然后……”

小杨见专属于少爷的勤读小筑在望,连忙点头,安抚道:“少爷放心,我马上给您准备去。”

大齐湖左侧是戍公山,所以该湖有一景名为湖光山色,为虞城八景之一。林家老爷用钱铺路为儿子买下了看“湖光山色”的最佳地段,筑勤读小居供儿子暂住。整幢房子是华丽丽的林老爷风格,即能多富贵就多富贵,能多显摆就多显摆。看着眼前光芒万丈的勤读小筑,林文卿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唉,爹,爹也真是的。”林文卿心中默默叹了一声服,缓步向内走去。

负责看门的林十八原本正打着呵欠,看到离开了近两个月的“少爷”与小杨回来,立刻挺直了身板,大声喊道:“少爷!”

林文卿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无力地挥了挥手,说道:“退下吧。”她让小杨把马交给林十八,再领自己到客房。

勤读小筑虽然装潢得不怎么样,但是地段却实在好,林文卿走进主卧室边上的客房,推开窗就可以看到大齐湖上的帆舟竟相飞驰着,远远还可以听到有人在岸上呼喊着什么。

林文卿托着腮,看了一会儿就明白,湖上这会儿似乎在举行龙舟竞赛,领先的两舟一个飘着姜字旗,一个飘着赵字旗,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竞争得十分激烈。最不妙的是,林文卿发现,两只龙舟竟都直直地冲着她这勤读小筑方向而来,到最后,她竟可以看清舟上的人脸与表情了。

最后,轰隆一声!

世界,清净了。

林文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池子与大齐湖间的栅栏被一往无前的龙舟撞破,然后姜字号龙舟撞破了临湖而筑的亭子,赵字号龙舟直破边上的流水小桥,舟上的十几个人在沉舟之际,以极不美观的青蛙扑水姿态,扑向她家湖上遍植的荷花,一时间水“花”四溅,煞是热闹。

动作僵硬停顿一秒后,林文卿恢复了摆扇动作,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休息计划泡汤了。

……

“左手边为首那人叫姜毓,是齐国的二皇子。右手边为首的那个,是赵甫,周国的宗室子弟。”小杨附在林文卿耳边,轻声说道。

“他们和小靖熟吗?”林文卿看着分成两队,怒目而视的两队落汤鸡,轻声问道。

“齐国的风气是鼓励骑射,他们都是学院里文武全才的风云人物。少爷不喜欢运动又内向,这半年其实不怎么出院门的。”

林文卿“嗖”地一声合拢折扇,已经大概猜到自己弟弟这半年的生活是怎么过的了。亏得他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习性,她现在可是不怕被人拆穿了。

“文靖见过几位年兄!”林文卿上前一步,行礼道。广内府三年招一批学生,在读的所有学生都是同年入学,彼此以年兄称呼。

“咳,林兄不必多礼。”姜毓看到主人家出来,便忍住了与赵甫继续“斗牛”的冲动,转身向林文卿回礼。

赵甫则只淡淡扫了林文卿一眼,皱眉招呼道:“林兄!”

林文卿故作惊诧地扫视破成板片的龙舟们,说道:“文靖养病多时,却不知几位年兄为何忽然闯入我府中,这听雨轩和惊鸿桥……”

此话一出,姜赵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终究是毁坏了别人家的东西。姜毓故作潇洒的抚了抚衣袖,说道:“待会儿,我便将赔偿送至府上,请林兄点收。”

这时,一个小厮闯了进来,说道:“少爷,门外来了一群人,说是少爷的师尊与同学,叫嚷着要进来,让小的们拦住了。”

林文卿冲姜毓与赵甫扬了扬眉,要求一个解释。

赵甫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是广内府一年一度的龙舟大赛。师尊们见我与姜兄冲撞了林兄府上,想是来看看情况,收拾残局的。”

林文卿淡然点了点头,转身对那小厮说道:“你领我这几位年兄去收拾妥当了,再到大堂去。我开中门迎接几位师尊去。”

那小厮自是领命去了,落汤鸡们也早觉得不自在,见这陌生的年兄及时伸手帮忙,立刻忙不迭地跟上。倒是姜毓临去前多看了林文卿一眼,眸中带着某种探寻的意味。林文卿落落大方地回之一笑,说道:“姜兄,还有何事?”

“无事,无事。只是觉得林兄的气色极佳,倒不似你宣称的三步离不得床,无药不欢。一会儿,卜府丞看到……”姜毓冲她眨了眨眼,说道,“只怕不好吧。”

林文卿倒没想到这姜毓竟是个捉狭鬼,笑了笑,回了姜毓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大摇大摆地转身对小杨说道:“小杨,我回去梳洗一下,好迎接师尊们。”

卜子夏坐金碧辉煌的大堂上,本就严肃的老脸更是皱成了麻花。

而他的身侧却有个胖子完全不理会老头子的严肃,端详着边上的一个花瓶,啧啧有声地称赞着。“不愧是天下第一首富的林家。你们看看这花瓶,正宗的玉瓷啊。”

余人摄于卜子夏眼角余威,不敢明目张胆地围观,只得将脖子伸得老长,眼巴巴地看着胖子将那瓷瓶拨弄来拨弄去,看到那肥肥的手指在玉瓷上毫不客气地留下一个又一个指印,个个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糟蹋东西!

“好了!卜回。还不坐下,你这样,成何体统。”卜子夏终于受不了自己儿子再这么挑拨自己的底线,出声喝道。

卜回呵呵一笑,用手摸了摸弹性极佳的双下巴,说道:“我是想调节一下气氛,爹啊,今天是赛舟日,你啊,就别这么严肃了。吓到人也没什么,吓到这满屋的金银古董就不好了嘛。”

“你!”卜子夏正欲发作,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说道:“文靖来迟,还请各位师尊原谅。”

卜回转头看到一个脸色惨白,眼角青黑的少年在家仆的搀扶下,向卜子夏磕头拜跪。

“文靖且起。”卜子夏看到他这个样子,眉头紧皱,却是想起年前自己那好友带他来时,这少年活蹦乱跳的样子,不由觉得愧对好友。便转头对卜回说道,“回儿,你来替文靖把把脉,看他这身子可有调理之法。”

林文卿倒没想到这里还有通医术之人,她悄悄敛起袖子,忙说道:“倒不必麻烦这位年兄,家中也已聘了名医,正调理着。说是过一阵子,就可以复学了。还是说说,师尊此来……”

卜回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文卿脸上的妆容,大声打断她的话,说道:“林贤弟不必客气,为兄幼承医圣教诲,自认医术是比你家名医要好些的,让我来帮你看看。”他一把抓过林文卿的手,开始把脉,只一会儿,他便咦了一声。

“怎么了?”卜子夏是不懂医术,见儿子反应大,便忙追问。也是怕林文靖若有个好歹,他难向老友交待。

林文卿也是巴巴望着他,生怕他说破自己其实装病的事实。

“……没什么。”卜回又仔细瞅了瞅林文卿,说道,“只是想结识一下林贤弟家中的名医。我看这脉象,林贤弟确是大病过一场,现在能恢复得这么快,真是不简单。”

林文卿虽然不知卜回为什么没揭穿自己,不过却松了一口气,她可真怕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卜府丞一个不良印象。那对她以后的书院生活可是大大的不利。

几人这么一折腾,那边厢去换衣服的十几人也已来到了大厅。赵甫看到林文卿这身打扮,先是一愣而后哼了一声,撇头向卜子夏行礼道:“卜府丞,学生意气太过,损毁了林兄家中物,实属不该,请您责罚。”

姜毓见他先行告罪了,也只得跪下磕头道:“学生也有错。还请师尊原谅。”

卜子夏看着二人,说道:“你们一个是大齐皇子,一个是大周宗室,将来都要承担安抚一方的重任。你们的父辈因指望你等能成为贤明之人,才将你等送入府中受教。而今,不过是区区赛舟,你们就冲动莽撞,不能自制,将来何以安天下?”

“师尊教诲得是。”

“将补偿的费用交给文靖后,所有人全部去山上思过。”卜子夏见众人认错态度良好,捋着须宣布了惩罚。

“是。”

卜子夏解决了这边,便转向林文卿,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文靖,既然你的身体已无大碍,过几日就回书院来吧。”

“是。师尊。”林文卿规规矩矩地回答道。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就不要打扰文靖养病了,都先回去吧。齐王陛下还在等着我们过去回话呢。这次他难得亲自主持赛舟,结果你们却出了这么大的丑,还不知宫里头会有怎么样的责难。”卜子夏皱着眉头说道。姜毓听到这话,也是脸色一沉,撇过头去。

林文卿将众人送出大门后,忙拉过小杨,追问道:“那个卜回是什么人?”

“你说卜大夫吗?他是卜府丞的独子,也是医圣郑昀大人的亲传弟子。”小杨解释道,“他的脾性可好了,书院上下,无论男女老幼没有不喜欢他的。听说他在虞城朋友遍地呢。”

林文卿托着下巴,喃喃道:“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上到八十,下到八岁全部放倒。”

“全部放倒?那可没有。至少他打死也放不倒他爹。”小杨忙摇头说道,“卜府丞素来严谨,不知道为什么养出了这么个喜笑怒骂的儿子。父子俩常起冲突,卜大夫有时也总喜欢和卜府丞作对。”

林文卿了解地点了点头,心道:莫非是因为要和父亲作对,所以才没拆穿我的伪装?

……

过了几日,林文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兴高采烈地往广内府走去。如果不是林文靖之前撒下了重病缠身的谎,她早就往书院冲了,也不会浪费这些天的时间。

广内府面朝大齐湖,背靠戍公山,府门前立有一碑,碑上是现任齐王姜弘所书的“广内府”三字,苍劲有力。林文卿双手负背,细细看了一番齐王手书,小声感慨道:“这位齐王陛下啊,做的最好的事,大概就是复兴广内府了。就凭这件事,千载之后,定还会有人记得他的。”

“齐王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大事。可惜,却不知千载之后的人,会怎么评价它对齐国的利害。”

林文卿没想到会有人听到自己的私下议论,却是吓了一跳,她转头一看,却是卜回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刚才那深沉的声音简直不像出自他之口。

“卜大夫。”林文卿拱手行礼,对这个不说破自己装病的人,她非但没有任何亲切感,反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想早点摆脱他,“早钟响了。我该去赶早课了。再见。”

“等等。”卜回抓住她的肩膀,将之拽回,笑眯眯地说道,“林贤弟,那么急着走干嘛?或者我应该叫你林贤妹?”

林文卿迅速转过头,满脸骇然地看向卜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贤妹现在有空和为兄多聊两句了吗?”

卜回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就像唐国一度非常流行的阿福人偶。这极具欺骗性的表象,总是能恰如其分地掩盖他的奸诈。在与此人的第二次接触中,林文卿就深刻理解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在以后的岁月里,再也不曾被他的外表所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