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以“湖光山色”之景闻名天下的大齐湖在七十年前的其实叫曲玟湖,因其汇曲水入玟江而得名。曲水源自白石山之南,往东经戍公山,悬而为沃泉,九曲而北入于大齐湖。千年前,方氏先祖筑城曲水之东,戍公山之背,将该城命名为曲沃。

七十年前,大齐开国,改曲玟湖为大齐湖,以曲沃古城为临时都城,筹建国都虞城。齐武帝三年,虞城完工入驻后,曲沃古城便成了众神遗忘之所。千年繁华终抵不过帝京所在的巨大吸引力,曲沃便这样一日一日败落了。

羊肠小道上,方录背着姜毓向外走着,林文卿提着一个行囊在后面跟着。姜毓的身体终究经不起耗,昨晚寻到方录的小屋后,没说几句话便昏了过去。因夜路不好走,三人便在那小屋里宿了一晚,到今日才启程前往曲沃县城。

“那个,方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林文卿看方录额上冒汗,便开口询问道。

方录兴许也是累了,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走到一旁把姜毓放下。林文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便帮着方录把昏迷的姜毓靠在树上。

“方大人姓方,是曲沃本土人吗?”被安静的气氛弄得有点尴尬的林文卿开始主动寻找话题。

“嗯。”方录拔开水壶,仰头喝水,两人间又是一阵无语的静默。

“……那,方大人怎么是在曲沃为官呢?”林文卿又问道。而今异地为官是天下惯例,方录回到自己的故乡做父母官倒是奇怪。

方录斜了她一眼,说道:“朝廷的安排,我怎知道。”

好吧。林文卿此时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方大人正在散发着一种极不友好的讯息。她也只得乖乖闭嘴,不再做任何缓和气氛的尝试。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再度启程,中间停停走走,毕竟其中一人身上还背了个成年男子,从山谷到曲沃县城,花去了小半日的时光。期间,林文卿心想,方录隐居的小屋怎么会距离县城如此遥远,而且又正好在山谷出口处呢。

曲沃县城一如传说中的破败,多年未曾修缮的房舍,满布水迹的青石小路,和对岸恢宏精美的虞城相比,完全是两重天。曲沃城立来来往往的多是老人,他们看到方录便高声招呼,一如对待自家子侄,倒没什么对待县官的畏惧感。由此,林文卿不由得又多看了方录一眼,心中猜想,他说自己是曲沃县令该不会是诳自己的吧?

三人终于一路到了一处大宅前。方录上前敲了敲门。林文卿站在他身后,抬头看上方的匾额,却是写着“康乐坊”三个大字。

开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看到方录,立即两眼放光,喊道:“方大人,你回来了!”语气很是兴奋。

随后,宅门大开,从里面涌出十几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孩子,一拥而上,把方录围住。

“方大人,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你不是说要去住小半个月的吗?”

小麻雀们唧唧咋咋的询问,让方录寒霜般的脸上,有了一丝暖意。他招呼着孩子们进宅子,并嘱咐开门的那个男孩去寻大夫。待大夫到来,给姜毓把过脉,写了药方,林文卿方真正松了一口气。

她忙对方录说道:“方大人,你派人去虞城报信了没?”

“派了。”方录眼也不眨地说道,“不过,渡河的唯一那条船昨日送信使回去了。我嘱咐他在虞城买些东西再回来。所以,现在要去虞城得翻过戍公山才行,所以可能要两三日的时间。”

林文卿一听这个答案,立刻皱起了眉头,忙问道,“方大人,曲沃不会就一条来往于两岸的船吧?”

“你猜对了。的确就那么一条。”方录点了点头,说道,“实在抱歉。因为平时曲沃的人十天半个月也未必去一次虞城,所以我才嘱咐那船暂时不必回了。”

事有凑巧,林文卿也无话可说,只得接受自己还必须在曲沃城,守着昏迷的姜毓老大再过两三天的这个结果。

※※※

祈天殿。

齐王姜弘、太子姜康、王后陆曼君并祈天殿女官陆桐正围着一处圆桌而坐,一旁的杨花纷纷而下,洒落在新作的点心上,更凸显出点心的色香味俱全。

姜康将一个桂花糕放到姜弘的跟前,说道:“父王,尝尝这个。桐做的,您一定会喜欢吃。”

姜弘心事重重,他接过桂花糕往嘴里一塞,敷衍道:“好吃。好吃。”

“父王,你别担心。二弟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姜康也知道姜弘的心结所在,干脆直言安慰道。

“唉。”姜弘长叹一口气,说道,“都已经两天了,他又受了伤。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父王以后怎么去见你皇爷爷啊。他生前最疼爱你二弟。如果知道他死于歹人之手,只怕会立刻拿起枯木刺打我这个逆子吧。”姜弘想起去逝多年的老父,眸中闪现泪花,他低下头,靠在交错的双手上,不再说话。

“父王,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料不到会有人如此大胆,竟然在京畿重地……”

“不!”姜弘摆了摆手,拦住姜康,说道,“你那个弟弟,人是极聪明的。我一直想着让他辅佐于你,这么多年来都压着他,从没给过他好脸色。总想着,要先磨砺着,磨砺着。可谁想到,如今竟然要天人永隔,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姜弘想起往昔的自己对姜毓要求多多,却少有笑脸,便越发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悲从中来。

这时,一个宫女走到陆桐的身旁,在她耳畔细语了一番。陆桐听完禀报,眉头一动,便走上前,禀报道:“陛下,周尚书求见!”

“宣!”

周永在宫女的引荐下来到姜弘跟前,他的身后还跟着褚英。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周永正欲向姜弘行礼,却被焦急的姜弘一把拦住,说道:“不必多礼!人找到了吗?”

周永的摇头,让姜弘的心不断下坠,他踉跄几步,险些跌倒,亏得他身旁的姜康及时扶了一把。

“父王,您先坐下。”姜康扶着姜弘在一旁坐下,并对陆桐说道,“阿桐,端水来。”

姜毓极可能遭遇不幸的消息,实在是给了姜弘不小的打击,但见他神色苍白地坐在石凳上,低声喃喃道:“是孤害了他,是孤害了他!”

褚英跟在周永身侧,冷冷地观察着姜弘的神态,他忽然跨步上前,双膝跪地,对姜弘说道:“齐王陛下!毓殿下生死未卜,但在下以为有一事,必须从现在开始彻查!”

姜弘放在石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盯着褚英,粗着嗓子问道:“彻查什么?”

“刺杀的主谋!”褚英意有所指地说道,“大齐有史以来第一起皇子被刺案,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臣以为应该现在就开始彻查,以儆效尤,也免得那幕后主事者有时间掩盖罪证。”

姜弘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从方才开始就在一旁不说话,仿佛摆设的齐后陆曼君。陆曼君脸色丕变,她哗地站起身,咬牙道:“够了!你是哪来的鲁莽小子?你想说什么,意有所指的又是什么?查!这事当然要查,便是陛下不说,我们陆家也会坚决彻查的!”

她转过头,看向姜弘,说道:“陛下若疑心我和大哥,可以现在就去了大哥的相位和我的后位,派人去搜查!齐王的位置,我们陆家当年就不稀罕,也不会迟了这么多年还去争。大齐第一起皇子被刺案这种黑锅,谁也别想盖在我们头上!”

姜弘一拍桌子,急道:“你胡言乱语什么!这还有点王后的样子吗?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我本也不是做王后的料。若不是心疼康儿,我才不来这暗无天日的宫里,吃这苦头呢。”被姜弘一斥责,陆曼君的强硬顿时化作乌有。她眼泪如珠儿般落下,哽咽道,“陛下当初就该去了康儿的太子位,让我们母子二人出宫,也省却了今日这一场大祸,保得个家宅平安。”

陆曼君此语却是击中了姜弘的心事,他颓然坐下,吩咐道:“子修,再找再查,重金悬赏,一定要把毓儿找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他的事,都再说吧。”

“是!”周永瞪视着泪流满面的陆曼君,咬牙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