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一周,汤圆深刻地意识到,她终究不是个聪明的女人。

隐忍不发像钝刀割肉,割得她夜夜失眠。她越来越觉得,如此消磨下去,还不如一刀结果,来个痛快。

好在,明天就要回西京了。

夜里,似有夏虫在嗡鸣。她一件一件地盘点着送给家人朋友的礼物,整整齐齐地塞进行李箱。

信用卡都快刷爆了。回西京,她得正经找份工作了。否则,她真要喝西北风了。

她从钱包里抽出那张静躺在最里层的附属卡,澄清的眼眸涌起一晕浑浊。

一语成谶,真的只是个纪念。

她吸了口气,把卡片郑重地插回最里层。

咚咚——房门响。

汤圆扭头。是他吧?虽然这些天,她心里都不痛快,但一路出游,倒没矫情地与他分房而睡。她甚至比以往更加黏他,因为,这或许就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旅行。每一分每一秒,其实都是纪念。

她愣愣地出了神。

咚咚——房门又响了两声,却是传来项斯成的声音,“不好意思,小圆,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汤圆讶异地一咕噜爬起,奔过去应门……

皎皎月色,昏昏夜灯,花园里玫瑰花丛黑压压的,寂寥地泛着丝丝暗光。

露台上,汤圆和项斯成隔几而坐。

项斯成倒了杯茶,递给汤圆:“保姆阿姨泡的花茶。”他指着园子里的玫瑰:“新鲜的玫瑰花瓣和你送我的茶叶。尝尝,听说是养颜,促睡眠的。”

“谢谢伯父。”汤圆双手接过,笑着抿了抿,“嗯,好香。”

项斯成也抿了抿。他从宽宽松松的裤兜里掏出一个大大的红包,推了过去,笑道:“本来头一天就该封红包的。可这里红包还真是难买。”

“不……不用了。”汤圆赶忙搁下茶杯,推回红包,“伯父不用客气了。这些天打扰你们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项斯成弓起身,执意地把红包塞进了她的手里,“一点小心意,这是必要的礼数。别推辞了。”

“呃——”汤圆拗不过,只得收了下来,“谢谢伯父。”

项斯成笑着点头:“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你能改口和小轩一样叫我爸爸。”

汤圆的脸褪得苍白。她很尴尬地揪着红包,心底翻涌的不知是酸意还是苦楚。她扯着唇笑了笑,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

项斯成见她如此,道:“是我唐突了 。小轩年纪也不小了,做父亲的不着急是假的。唐突了,抱歉。”

汤圆除了继续扯着嘴唇,尴尬地笑笑,找不出更好的应对表情:“伯父别这么说。不过我跟项邺轩——”她顿了顿:“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

项斯成的表情微变:“小圆,那天早上,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汤圆想不到项父会开门见山。她怔住,随即,苦笑着点点头:“一点点。”可这一点点足以摧毁她对这段关系的全部信念。

项斯成忧虑地敛了眸:“小圆,不是做父亲的护短。小轩这孩子从小就生活在缅怀里。他很黏他妈妈。”他的眸子映着露台灯,闪着濡湿的光泽:“自从知道我和闵晴的事,他八岁开始就不与我亲近了。已故的荣太太对他很照顾,也就是那年他改口叫荣太‘荣妈妈’。”

汤圆看着项父,双手局促地拧着红包。她也不知道她紧张什么,

也许,她很想在自己越来越退缩的时候,找个理由说服自己坚持下去吧。

“荣太太不是心脏病去的。”项斯成沉声,“是安眠药。吞了整整一瓶,在荣家郊区的新装修的别墅里,没一个人在场。小轩和荣强强找过去时,人都已经硬了。”

汤圆咽了咽,双手抠着红包,指尖都把红纸给戳破了。

项斯成看着她:“这件事对小轩的打击太大了。他很自责,觉得要不是自己喝醉酒胡言乱语,王秀萍就不可能知道钱盛楠和荣桂华的丑事,也就不会走上绝路。”

汤圆咬唇:“十年前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一些。可是这些——”

项斯成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了她:“小轩一直不愿意相信王秀萍是因为这件事去的。他总觉得另有隐情。十年了,他耿耿于怀,一直想为他的荣妈妈讨回公道。”

汤圆的手有些僵住:“伯父,你是想安慰我,让我相信,项邺轩十年过去了,还在纠结于钱盛楠的旧事,是因为他的荣妈妈?”

项斯成的目光闪了闪。

汤圆心底悲戚,眸子已闪着零星一点泪光:“钱盛楠是不是对他说,十年前,是您棒打鸳鸯,所以她才选了荣桂华?所以项邺轩才来夏威夷,向您求证。对吧?”

“我们不提她。”项斯成似乎听到钱盛楠的名字都厌恶,“我就是怕你胡思乱想,所以才觉得有必要跟你谈谈。”做父亲的为了儿子很有几分急切:“小轩来看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是我去年圣诞向闵晴求婚了,给他发了信息,他想阻止我。”

汤圆看着项父的殷切目光,真不知道作何感想了。

“小轩一直生活在过去里。这孩子看着很理性,张口闭口都是理性的经济人。可是,他就是外冷内热。”项斯成满目痛惜,“六岁那年,他哭闹着追着我和他妈妈要去那个镇子。他妈妈哄他,下半年就要入小学了,不能落课,只要他乖乖的,妈妈回来就带他去香港看海洋公园。小轩很开心,日盼夜盼,可——”

项斯成捂着眼:“他盼来的只是妈妈的骨灰盒。”

“伯父。”汤圆站起身,有些无措地抽纸巾递了过去。

项斯成抽开手,眼睛通红,却推开了她手中的纸巾:“小圆,我知道做长辈的无权干涉孩子的事。可以,我请求你,多给小轩一点时间,多给他一点耐心,陪他走出来,好吗?”

“伯——父——”汤圆弓着腰,只觉得身体有些僵硬。她支吾:“我——”

“我看得出来,小轩很喜欢你。”项斯成抬眸看着她,“他只是太死心眼,被过去蒙蔽了眼睛。他一直想抓住一些东西,可从小到大,却一直在失去,总是在他最开心的时候,最珍惜的东西就这么去了。”他叹:“他妈妈是这样,荣妈妈是这样,还有——”

他咽回了话。

汤圆却听懂了,还有他曾经与钱盛楠的感情。她疲沓地坐回凉椅上。

“十年来,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女孩。”项斯成搜刮着说辞,想力证儿子的真心,“那个女人已经毁了他十年,我真不希望她阴魂不散,还要毁了他的下半辈子。小圆,你能理解一个父亲的苦心吗?”

“伯父。”汤圆说不动容是假的,“谢谢您跟我说了这么多。可是……”她咬唇:“我或许会让您失望了。”

也许是这样的夜,适合掏心窝子,她竟然对着相识不过一周的项父道出了心里话:“在你儿子心里,其实,我并没那么

重要。我们认识也就小半年吧。跟十年比……”她觉得眼角酸涩,便微微仰起了头,“太短了。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能走多远。”

项斯成很失望地收回目光。他低眉,忽然苦笑道:“也许,真的只有过去了,他才会懂得珍惜。那样的话,太可惜了。”

汤圆扭头,看着项父。是啊,太可惜了。可是,哪怕再可惜,他若不顿悟,她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是没用的。

项斯成起身,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小圆。你是个好孩子。”

汤圆起身,握了上去:“谢谢伯父。”

“我还是希望你能成为项家的儿媳妇。请你好好考虑一下,别那么快做决定。”项斯成稍稍加重了掌心的力道。

汤圆很尴尬地垂了眸:“我明白的,否则——”否则,她就不会整整忍了一周了,她终是咽回了这后半句。

项父抬起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肩:“伯父理解你,你知书达理,小轩能认识你,是他的幸运。”

汤圆苦笑着扬了扬唇角:“谢谢,不过,我真没伯父说的那么好。”

“早点休息吧,晚安。”倾谈完,项父似了却了一桩心事,笑笑转身离去。

看着项父的背影,汤圆终是按捺不住:“伯父,那你和闵——”

项斯成顿住步子。

汤圆心底清楚,这么隐私的事,她其实是不该问的,尤其是她或许跟项家即将再无交集。

项斯成颓然望着漆黑的夜幕:“二十五年前,我就让他失望了,现在不能再让他失望了。”

汤圆愕住。她尚在回味,项父口中的这个他,究竟是指儿子还是女友。项父的背影已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夏威夷飞回西京,一路波澜不惊。

汤圆越来越觉得,项邺轩真的没多在乎她。如果他在乎,就不可能留意不到她其实一直都放不下那个早晨。

越来越放不下。

他除了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过去更迁就她一些,并无太多表示,哪怕是变相的委婉解释都没有。

而她身边的人,却一个个因为他们同游了夏威夷,见了项斯成,而越发对这段感情寄予厚望。

汤太太在收到女儿和准女婿寄回家的礼物后,在电话里简直是笑得合不拢嘴,尤其是,当得知项父竟然封了一个十万零一块的大红包给女儿,更加惊喜得在电话那头狂叫,“老头子,我们家闺女总算要嫁人呐。”

十万零一块,汤圆真没料到红包里的银行卡里,是这样一个“万里挑一”的金额。

她打电话给项父,想还了这个红包,项父却是无论如何不从。她要还给项邺轩,项邺轩却只是轻描淡写,“他给你,你就拿着,总比他送给外人强。”

汤圆听得出,他指的外人,是闵晴。虽然这个红包对项父来说,也许只是九牛一毛,但她真的受之有愧。而现在的她,已经不会把项邺轩的这句“拿着”看成是他们关系的升华了。

钱盛楠这个名字,真像蛇信子吐出的一滴毒液,一天天腐蚀着她的心,心口都像熔出了一个窟窿,越来越大。

不知道是她太会伪装,还是莎一刀太过忙碌。她这般不对劲,莎莎却成天跟着汤方瞎胡闹,一遍遍围着她打趣,一会羡慕嫉妒恨她钓到了金龟婿,一会又吵着嚷着要她结婚典礼上的手捧花。

汤圆苦恼极了。她觉得窒闷,一种全世界都以为你幸福,而你却偏偏感到不幸的窒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