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一直都是置身于黑暗之中,沔影神医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木芳夕并不能准确地判断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只知道在自己再一次体验到了极致的饥饿的时候,守卫她的侍卫终于送来了饭。

之前也是这样,当木芳夕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饿晕过去的时候,就有人送来了饭--那么,是不是说,一直都有人在密切观察她的状态,力求让她维持在饿不死又不可能会有足够的力气站起来的程度呢?

有了这样的猜想,木芳夕强忍着饥饿,将第二次送来的菜肴全都吃了,米饭则留下一半,小心地团吧团吧,捏得紧紧的,放进了自己的怀中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木芳夕做好这一切没多久,假太后再一次来了。

由于一次进食的饭菜本来就没有多少,又被木芳夕自己留了一点下来,她比平日里更早饿得昏昏欲睡,正在半梦半醒中,忽然觉得眼前混沌的光变得刺目了起来,正要挣扎着爬起来,放在身侧的手就被人给踩了一脚。

那种剧烈的疼痛瞬间就让木芳夕清醒过来,十指连心,她无力地惨叫一声,有些费力地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在略一动作之后,察觉到了更加难以忍受的疼痛,木芳夕豁然抬头,就看见了假太后那张阴冷苍老的脸。

木芳夕一咬牙,将一直藏在怀中的右手微微打开,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疼痛一般,蜷缩起身子,抬起右手,露出里面的小瓶子,用牙齿咬开瓶塞,然后右手装作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对着假太后扬起,边叫道:“放开我!”阴冷的药粉铺天盖地地落在了假太后的脸上身上,混杂着地上细碎阴冷的土块,顿时让假太后受惊不小,连忙后退了两步,用力拍着身上的药粉和土块,边斥责道:“你从哪里学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一点世家小姐的风范都没有!”木芳夕装作笑得停不下来,一边小心地借着蜷缩的姿势,用受伤的左手快速将瓶塞塞回去,将瓶子往身后的阴影中一滚,这才撑着地面,缓缓地坐了起来。

当木芳夕端正地坐好了之后,她的神情气度微微一变,神情平静冷淡,神态自若,自有一股端庄矜贵的气质,虽然身上衣着褴褛,但不管怎么样,都要比衣着光鲜华贵、但苍老而阴毒的假太后要尊贵多了。

假太后冷笑一声,盯着木芳夕,道:“你可知道,哀家为何来找你?”木芳夕并不回答,只是端端正正地跪坐着。

假太后觉得估计是这个暗室太过阴冷潮湿了,她在这里面没多久,就已经觉得身上发冷,便让其中一个宫女取一个火盆进来,边吩咐一个嬷嬷上前把木芳夕压在地上,假太后才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木芳夕,道:"你可知道,哀家已经把你在哀家这里休息的消息,告诉了木将军。"木芳夕心中微微一动,笑道:"木将军为人中正,最是看不惯离经叛道的子女,想必太后和他说起臣妾的时候,被拒绝了吧?"假太后的脸色不变,语气却多了些嘲讽:"你还真是了解你这个父亲。他不仅没有表示对你的丝毫关心,还说,若是你冒犯了哀家,哀家可将你当庭杖毙,以、儆、效、尤。"饶是木芳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都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假太后的谎言,但是听她说着这样符合木合德性格的话,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光线昏暗,假太后并没有注意到木芳夕脸上的沉痛之色,轻笑了两声,道:“不过,你毕竟没有真正地冒犯了哀家,还未哀家带来了哀家从未注意的消息,在这一点上,你也算是有功之臣了。”这样明显并且生硬的态度转折,木芳夕瞬间就警惕了起来,假太后莫不是要对她放大招了?

假太后并没有让木芳夕有丝毫挣扎的可能,俯身下来,借着宫女端来的火盆,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木芳夕的脸,又让宫女将火盆移到了木芳夕已经受伤的左手上,半晌,轻笑了一声:“是哀家失了分寸。”木芳夕的左手手背已经有些破皮了,丝丝鲜血泅着。本来木芳夕在那一场午夜刺杀中就没有受什么伤害,顶多就是身上被泼了些血,被关押的这几天从来都没有洗过脸,脸上倒是有些脏污,但是她的手并没有做什么,依旧是白白嫩。嫩的。这样漂亮干净娇嫩的手,如今被踩得红肿破皮渗血,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假太后心中最嫉恨的就是贵族小姐娇养着的身子,看到木芳夕左手的惨状,心中一直压抑着的痛快之情顿时就宣泄了出来,嘴里说着“是哀家失了分寸”,但却再一次,当着木芳夕的面,抬起了脚。

就在假太后又要一脚踩上木芳夕的左手的时候,苍雷的一句话,叫醒了假太后,也叫停了这一场没有意义的虐待。

“太后,皇上在殿前大闹呢!”苍雷神情有些慌张,“皇上还放话了,要是太后您不能将良贵妃交出来,他就要烧了坤宁宫!”假太后脸上的皮肉在瞬间扭曲了一下,命令苍雷道:“你先在外面等着哀家,马上派人把木妃也叫过来。”说完,假太后转身对压着木芳夕的嬷嬷道:“你在这里看着这个贱妇,哀家会派人来告诉你什么时候该把她带出去!”那名嬷嬷连忙恭敬地答应了一声,双手更加用力地反折木芳夕的胳膊,对木芳夕痛得浑身颤抖的样子视而不见,看着假太后越走越远,当黑暗笼罩暗室的那一瞬间,她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木芳夕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饿了,但是长期得不到有效的热量补充,她的手脚根本就没有力气,再加上身边还有一个紧紧盯着自己、时不时发出几声恐怖的笑声的老嬷嬷,她也不敢做什么,只能蜷缩着躺在阴冷的地上。

假太后和苍雷一起出了地牢,绕着长长的密道走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假太后自己的寝殿之中,苍雷和另一个大宫女快手快脚地为假太后换了衣袍、重新整理了鬓发,并为她换了鞋子,这才扶着假太后缓缓去了前殿正厅。

欧阳安予神情很是难看,但碍于自家爱妃还在太后手中,只能勉强压抑住自己想要摔东西的欲望,焦躁地在正厅中走来走去。

见假太后终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连忙大踏步上前,也顾不得礼仪规矩,直接走到假太后面前,道:“母后!母后,你把良贵妃怎么了?你明明答应过朕不会伤害她的!”假太后眉头微皱,挥手就甩了欧阳安予一个耳光,用力之大,直把他打得偏过头去,冷冷道:“皇帝,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为了一个女人,你失态至此,实在是太难看了!”欧阳安予捂着脸,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假太后忽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为了缓解这种几乎要透进骨髓之中的冷意,她紧皱眉头,教训的气势更盛:“哀家扶你做皇帝,可不是为了让你为了一个下九流的女人和哀家翻脸的!你连调查都没有,就敢直接跑来质问哀家……”“那我不做这个皇帝了!”欧阳安予的神情很平静,盯着这个自己平日里最忌惮也最害怕的老太后,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做这个皇帝了,让你的亲儿子去受你的摆布吧!别以为就你能威胁我,没了我,你也什么都不是!”

自从欧阳安予和良贵妃在前两天半夜才被准许离开坤宁宫之后,良贵妃每天夜里都会惊醒,短短两天的时间就快速憔悴了下来,欧阳安予心疼得不行,一问,才知道良贵妃深藏在内心的恐惧,也才知道,这个倾国倾城的女人,为了自己,都忍受了什么。

良贵妃说,太后已经有能力把一个皇帝一个宠妃困在自己的宫殿之中,也有能力叫嚣着要打死她,即使有皇帝的庇护太后都想打死她!更何况,良贵妃还亲耳听见了太后说要废了皇后,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废立皇后这种重大的事情,是需要经过朝臣的商议才能做最后决定的,太后敢这么轻易地说要废了皇后,是不是就代表着她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朝政了?那太后是不是也能在后宫之中随心所欲地杀了她看不顺眼的人……

这些话,良贵妃从来都没有

和他说过,欧阳安予也是在无意间听见莲贵妃和荷音哭诉的时候听见了一些,第一次逼问了良贵妃,才听倒了这些肺腑之言,从那一刻开始,欧阳安予就深深地怀疑自己当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坐上皇位的决定,是不是错的离谱了。

良贵妃在哭诉之后,又状似不经意地说:“听说苍珣王的妻子很是贤惠温柔,苍珣王也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可怕暴戾,陛下,你说,会不会那些对苍珣王不利的传言,都是太后自己传出去的,太后是不是忌惮苍珣王的能力呀?”这一句话,让欧阳安予如醍醐灌顶。

欧阳安予毕竟是皇帝,再窝囊也是皇帝,他有自己独特的获取情报的方式,也就是在良贵妃和他哭诉完的这一天,欧阳安予命人找来了所有关于太后、关于苍珣王欧阳靖予的消息,也正是在这一天,欧阳安予发现,他那天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和良贵妃走出坤宁宫,是因为木芳夕做了替死鬼。

有了这样的认知,再加上自从登基以来,欧阳安予就没有享受过几天逍遥快活的日子,反而是在假太后的阴影和操纵之下,过得如履薄冰、疲惫不堪,既然他现在又欠了欧阳靖予一份天大的人情,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出了一个想法——他要让欧阳靖予代替他,和太后去斗去!

只是这个念头冒出来还没有一天,荷音忽然踉踉跄跄地跑来哭诉,说良贵妃不见了!

但是欧阳安予的脑子就“嗡”的一下,良贵妃那天哭诉太后可能要害她的样子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草草地问了荷音两句,知道良贵妃是见了太后身边一个得宠的大宫女之后才失踪的,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带了人,朝着坤宁宫来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了,但也是用完晚膳、还没有休息的空闲时间,欧阳安予来的路上还想着,他亲自过去,就算太后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可能对自己避而不见。

没想到,欧阳安予真的到了坤宁宫了,不仅太后对他避而不见,甚至连接待他的宫女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原本就被良贵妃的话说的心中惶惶的欧阳安予,再一看坤宁宫中人是这样对待自己一个堂堂皇帝的,心中的愤怒和恐慌,不由得越累积越高。

欧阳安予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在见到假太后穿着华服锦袍走出来,看着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废物一般,他所有的不满、怒气和恐慌,瞬间就爆发了出来,也变得口不择言。

假太后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一向懦弱并贪恋权势的皇帝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说出这种话,她一直都以为,就算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还有欧阳安予一定会站在自己身边——一旦她倒了,欧阳安予也不可能再在皇位上继续坐下去!

假太后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要说点什么来安抚欧阳安予,苍雷忽然禀报道:“启禀太后娘娘,木妃到了。”欧阳安予的眉头紧皱,整个人忽然暴躁起来:“你让那个女人过来干什么?你想让她来折磨良贵妃是不是!”假太后原本叫木晴雪过来,不过是想要为自己这个侄女争取多一点和欧阳安予相处的机会,但是没想到欧阳安予真的能为了良贵妃发疯,现在曾经害的良贵妃小产的木晴雪,不但没有成为欧阳安予的灭火器,反而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木晴雪欢欢喜喜地走进来,却被迎面一个巨大的花瓶砸在了身上,钝痛混杂着碎瓷片划破脸颊的疼痛,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恐惧,让木晴雪忍不住尖叫起来:“哪个贱人敢伤本宫!来人!快来人!把她拖出去打死!”欧阳安予本来就怒火中烧,这会儿听见木晴雪这样霸道狠毒的话,更是气得不行,也顾不上什么可不可以打女人了,上前一脚就踹在了木晴雪的身上,怒吼道:“朕打的你!你是不是要把朕拖出去打死啊!”木晴雪根本就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一脚踹到了地上,抬眼就看见一向温和冷淡的欧阳安予几乎是怒发冲冠地对她吼,还没回过神,眼泪就先下来了,一副无辜哀愁的小白花模样:“皇上……皇上,臣妾做错了什么,皇上要这样对臣妾?”欧阳安予转头看了眼正快速朝着这边走过来的假太后,冷笑一声,忽然一把拉起了木晴雪,又一巴掌把人甩在了地上,看也不看惨叫的木晴雪,转身盯着假太后:“太后,你若是不把良贵妃交出来,朕今天就亲自动手,好好教训一回木晴雪!”你不是最疼爱这个贱人吗?你不是觉得整座后宫之中就这个贱人够资格坐在你身边吗?老子今天偏要当着你的面恶整她!欧阳安予喘着粗气看着假太后,一副随时准备鱼死网破的样子。

被这么打脸刺激,假太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命人将木晴雪扶起来,冷冷地回视欧阳安予:“哀家并没有带走良贵妃!皇上,哀家还希望你不要被蒙蔽了心智……”假太后的话音未落,就像是嫌一切都不够热闹一样,苍雷忽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尖叫道:“太后!太后!木将军带着大军攻进来了!”欧阳安予心头微微一动——木合德的中正之名是禁得住考验的,他会半夜进宫,肯定不是想对自己不利,那么……那么就是他手中掌握了太后不法的证据!

太好了!

欧阳安予在那一瞬间难得机灵了一把,他本来就比假太后距离坤宁宫大门近,这会儿更是直接推开挡路的宫女和木晴雪,也不管自己带来的人了,撒丫子就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大叫:“木将军!木将军快来救驾!救驾——”

木合德选择今天晚上率领自己剿匪的那一千将士进攻皇宫,实在是选了一个很好的时机——或者是,欧阳靖予实在太会创造时机了。

良贵妃虽说并不能算是欧阳靖予的人,但她这么多年来做的事多少也得到过欧阳靖予的支持,但是欧阳靖予并没有向她索取过什么,于是良贵妃也只是将这些帮助默默地记在心里,这一次她也不知道从什么途径,竟然拿到了宫门的钥匙,直接交给了欧阳靖予派来保护她的人。

于是,在内侍拿到钥匙后不久,欧阳靖予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在自己人的里应外合之下,示意木合德选了守卫最薄弱的西直门进攻,并没有惊动太多人,便进了皇宫内城。

沿途巡逻守卫的将士们并不知道这一伙人是怎么进来的,也想过要反抗,但巡逻的侍卫能有多少,木合德指挥得当,再加上欧阳靖予和刘沉岳早就安插在宫中的密探从中帮忙,木合德率军朝着坤宁宫进发的过程,简直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一路上绝没有巡逻的侍卫能够和他们抗衡的,小规模的遭遇战也绝不会扩大范围,以至于木合德率军一路到了坤宁宫正殿之前了,才堪堪被发现。

还有不少本就混迹在近卫营侍卫中的密探就在这样投降的过程中,光明正大地加入了木合德的军队,成了欧阳靖予明面上的新助力。

木合德对于这些新加入的人并不是很放心,但因为刘沉岳也跟在自己身边,让他不用在意,这些都是自己人。

于是,这场史上最安静的政变,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正是因为木合德的效率和苍雷的配合,欧阳安予连滚带爬从坤宁宫的台阶上滚下来的时候,木合德手下的兵才能在第一时间把欧阳安予接住。

欧阳安予平日里做过最剧烈的运动大概就是在床上了,在此之前他怒打木晴雪就花了他不少力气,这又急急慌慌地跑了一路,又崴了一下,从台阶上滚下来,被士兵扶起来之后,简直就觉得全身上下哪哪都疼,被扶到坐着轮椅的木合德身前,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只可惜,欧阳安予费尽力气从坤宁宫中跑了出来,却被木合德示意两个士兵架着,和欧阳靖予、许安和刘沉岳以及二十几个装备精良的士兵一起,寥寥一行撇下大军,独自进入了坤宁宫。

木合德被欧阳靖予授予了控制局面的重任,留在外面,安排手下将士将坤宁宫围起来,决不允许其人人的窥探,更加不允许坤宁宫中的人跑出去!

假太后一见欧阳安予竟然真的敢不顾掩面地逃跑,下意识就让宫人去拦他,但

是没想到这些宫人平日里对着后宫的妃子耀武扬威可以,但真的让他们对上华云国的皇帝,一个个都手脚发软,欧阳安予那种废物竟然就这么直接从坤宁宫跑了出去!

假太后连忙追出来,但还没走出正殿,就看见坤宁宫殿正门之前,正缓缓走上来一队杀气腾腾的将士,被这些将士保护在中间的,有刚刚才逃出去、此时还面如土色的欧阳安予、还有明明坐在轮椅上、也只是穿着寻常亲王服侍,但神情矜贵冷静、如同天神一般的欧阳靖予,当他被许安从那二十个将士的最中间缓缓推出来的时候,假太后甚至无法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蛰伏了整整四年,这个男人终于忍不下去了!在这一刻,假太后的心中有些畏惧,有些恐慌,但更多的,却是预料已久的事情终于成真了的解脱。

此时已经是夜幕四合,因为接连的变故,坤宁宫中的宫人还没来得及将所有的烛火都点亮,因此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昏暗。

欧阳靖予淡淡地看了眼假太后,无声地抬了抬手。

下一秒,站在许安身侧的刘沉岳就从袖兜中掏出一把小小的黑色药丸一样的东西,对着假太后的方向微微一笑,忽然用力将那些药丸往周围扔过去——药丸分毫不差地掉进了坤宁宫所有没有点燃的烛台之中,刹那间,坤宁宫所有的烛台同时爆出明亮的火花,突如其来的光明将原先的昏暗和阴沉一扫而空,将不少宫人都吓得惊叫出声。

假太后由宫人拱卫着,嘴角紧抿,比起惊惶的宫人,她倒是显出了几分镇定,但那双被下垂的眼睑遮住了一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有些吓人:"宫中是有宵禁的,你们知不知道!苍珣王,你身为国之重臣,却在深夜带兵进宫,明知故犯,你想造反吗!"欧阳靖予冷冷一笑:“若是此时站在众位将士面前的是真正的太后娘娘,本王自然是要下跪请罪的。”欧阳安予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一些,就听见欧阳靖予说的这句话,当即也跟着大叫起来:“原来这个毒妇竟然是个冒牌货吗!苍珣王!朕命令你!杀了她!快杀了她!”

假太后脸上的皮肉微微跳动了一下,依旧保持着冷笑的表情,侧身跟对于苍雷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把木晴雪和木芳夕带到这里来。”然后又转过身来,看着欧阳靖予和欧阳安予,冷冷道:“皇帝,哀家扶持你坐上这个皇位,看中的本就是你仁慈宽厚,但是没想到,你如今却变得如此愚蠢又偏听!哀家这几年真的是……哀家也有错。但是欧阳靖予!你若想借由哀家的这点错误,就想愚弄宗亲、愚弄天下人,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假太后刚刚假装成太后的那一段时间,曾经谨慎但是快速地消除了自己在后宫中存在过的证据,并且这几年间,她也不断地暗中安排人手,将所有可能存在"甘念"这个人的证据给毁灭了,因此,假太后并不认为木合德能掌握什么切实有力的证据,她只以为,是自己平日里的行动不小心,让人怀疑了。

这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假太后自认,所有她不合规矩的举动和言辞,都可以退说是她年纪大了,或者是受到了小辈严重的冒犯,不得已而为之。

更何况,为了防止这一天变成现实,假太后从四年前就在谋划布局了,皇族宗亲中有不少人都收了她的好处,更是有不少人的把柄也抓在她的手上,假太后一点都不担心宗亲们敢背叛自己。

但是假太后毕竟不是自小浸淫政治的贵族女子,她并不知道,手中握着别人的把柄,在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那些把柄就是自己的助力;但是一旦他不够强大了,他手中的那些把柄,就会变成烫手的山芋、甚至是能要了他性命的刀子!

而如今,很显然,只是粗略准备了的假太后是比不过已经精心准备并且进行了无数次推演的欧阳靖予的。

欧阳靖予冷冷地看着假太后,对于她的叫嚣充耳不闻,只是对刘沉岳点了点头。

刘沉岳神情平静,对身后的将士招了招手,很快,从将士中就走出来一队特殊的、士兵打扮的人出来。

说他们特殊,是因为他们男女老少都有,总共六个人,其中更有不少五十岁上下的老妇人,看着假太后的眼神,就如同在看杀父仇人一般,恨不得将假太后千刀万剐了。

假太后站在她平日里最喜欢的正殿高台之上,正殿中是一片灯火通明,她想要装作没有看清楚这些站出来的人的脸都不可能,就在这一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全身阴冷的感觉再次出来了,假太后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自己那一声"你们是人是鬼"的问话咽进肚子里去,只是淡淡道:“靖予,这些都是什么人?”就在这时,苍雷带着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木晴雪和明明藏了一点饭团以备不时之需却不能吃、饿得头晕眼花脚步虚浮的木芳夕,到了假太后的身后。

坤宁宫中灯火并不旺,在那片昏暗中走过来几个人,底下的人根本就看不清楚,更何况,此时,欧阳靖予已经开口了:“你竟然已经忘了这些苦命人了吗?那本王就让他们来好好地介绍一下自己。”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率先站了出来,面对这个当朝最尊贵的女人,她丝毫不惧,冷笑着高声道:“眼前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太后!她当初不过是个下九流的女人,和贱妇一起被选进宫,做了个浣衣局的侍女,要不是当初太后看她可怜,也不会把这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带到了坤宁宫,最终害了自己的性命!”虽说这些将士肯对着木合德参与这一场政变,大部分是因为欧阳靖予的安排,另一方面也是相信木合德和苍珣王不会将他们带进火坑之中,不少敏锐的将士已经猜到问题的关键在太后的身上,但是所有人都没有猜到,太后真正的问题,竟然是她肯本不是真正的太后本人!

这是何等的皇族丑闻啊……原先那些敏锐的将士再一次机警起来--不管怎么样,能参与这一次“清君侧”活动的人,日后飞黄腾达是必定的,但是若是管不好自己的嘴巴,人头落地,也是一定的!

假太后的脸色十分难看,正要说什么,却被木芳夕给撞了一下。

木芳夕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下面爆料的老妇身上,偷偷地将手中的瓶塞再一次打开,拼着最后一点力量,将剩下的那些药粉全都对着假太后的领子灌了进去!

就这么一个动作,就耗尽了木芳夕的所有力气,也为了表演更自然,木芳夕撞了假太后一下,自己也就直愣愣地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两眼一翻,顺势假装晕倒。

苍雷飞快地看了眼神情极度难看的假太后,动作看似粗暴实则温柔地将木芳夕从地上拉扯起来,让两个大宫女架着。

台下,那老妇说完了,另一个老得走路都打颤的老太监上前,拖长音说话,但言辞极为清晰,缓缓道:“当年,是奴婢将这个毒妇带进宫的,当时奴婢为这个毒妇检查了身子,她的脑门上有一颗痣,这是真正的太后娘娘绝对没有的……”底下在说什么,假太后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正缓缓地爬上她的脊背,就像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地贴在她的背上一样,让她遍体生寒,底下的灯火通明和她身边的光影昏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生死的界限在瞬间被打通了一样,假太后只觉得自己的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一个和自己长得极其相似、但气质举止要雍容华贵无数倍的女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假太后忽然状若疯狂,边尖叫着边往边上躲去,手足挥舞,将不少宫人都打上了:“滚开!你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死的!我能杀死你一次,我就能杀死你第二次!太后的位置是我的!全都是我的!”昏暗的烛火中,木芳夕微微掀起眼皮,看了眼此时因为恐惧而显得面目狰狞的老妇,不由得低声叹息了一声,但她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就在半空中和欧阳靖予的视线对上了,在那一刻,木芳夕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