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影和木芳夕进了内院去,宗月收拾完东西,见月歌和青玉正站得笔直地站在饭厅的角落,眨了眨眼睛,轻笑了一声,道:“怎么,在这里等可没什么意义啊。”

月歌笑了笑,道:“沔影神医并不会伤害大小姐,奴婢在这里等着大小姐出来就好。”

宗月耸了耸肩,并没有说什么,离开了饭厅。

月歌和青玉并没有等太久,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原本还不苟言笑的沔影神医就满面笑容地和木芳夕一起出来了,沔影神医刻意放缓了脚步,和木芳夕肩并肩走着,眼角的余光看见还站在饭厅的月歌和青玉,难得夸赞了一句:“你这两个丫鬟,忠心护主啊,很好!”

月歌和青玉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木芳夕面上依旧是带着笑的,但是仔细看的时候,也会发现,她眼中的神采更加明亮了一些,那种找到知己的兴奋感怎么都掩饰不住。

沔影原本确实是打算借着考校之名为难为难木芳夕的,毕竟她这样的年纪,就算通晓医理,又能精通到什么地步呢?

但是和木芳夕的交谈开始之后,沔影就发现自己错了——木芳夕根本就是接受过异常严格并且优秀的医学教育,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并且思维非常灵活,甚至沔影在和木芳夕的交谈中,不经意地就被点醒了两个钻进去的牛角尖。

沔影潇洒率性,明白木芳夕的本事之后,就对她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表示一定会为木芳夕撑腰,甚至还想邀请木芳夕留下来,他们可以秉烛夜谈的。

只是经过昨天木晴雪那么一闹,霁雪院甚至是整个木府的情况都并不稳定,而木合德又是个并不愿意府中女眷无事在外走动的,因此木芳夕只能忍痛拒绝了沔影的要求。

沔影在惋惜之余,也没有多强求,只是为了表示自己对于木芳夕的重视,亲自将她送到了院门口。

花恒毕竟年纪小,和墨玉玩了一会儿就有点累了,宗月为了让他能好好休息,在前院中摆了一张极其舒服的大藤椅,足够三个他在上面翻滚了,此时墨玉正仰躺在那张藤椅上,膝盖上坐着正抿嘴偷笑的花恒。

见木芳夕和沔影一起出来,墨玉轻轻拍了拍花恒的小屁股,示意他站起来,自己则快步走到木芳夕的身后,缓缓地跟着。

宗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将神情还有些失落的花恒抱在了怀中,用手臂托着花恒的屁股,捏着他的手,对墨玉挥了挥。

墨玉抿嘴一笑,侧过头,对花恒眨了眨眼睛。

木芳夕被这种温馨的互动勾得忍不住笑了起来,正要说告辞的话,沔影忽然道:“我们家小花儿很喜欢你这个丫鬟。”

木芳夕愣了愣,笑着应了一声:“是啊。”

沔影想了想,大手一挥,做了个决定:“既然要给你撑腰了,总要让别人看到,我和你的关系是真的很好,好到得罪了你,就是彻底把自己关在我这医馆的门外。”

木芳夕嘴角一抽,提醒道:“这是我们已经说好的呀。”

沔影嘿嘿一笑,指了指被抱在宗月怀中,视线还恋恋不舍地看着墨玉的花恒,又指了指盯着墨玉一脸萌化了的表情的墨玉,道:“看样子,我还要带着小花儿经常去木府多走动走动才好啊。”

宗月还来不及抗议,花恒就欢呼一声:“师祖英明!”

墨玉面上也带出惊喜的笑容来。

木芳夕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不去考虑沔影经常性地出现在木府会带来什么不该来的拜访者、会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的话,那么,他的这个提议其实是非常棒的。

木芳夕笑着答应了,看了看天色,道:“看样子不一会儿就要下雨了,前辈,我们就先告退。”

沔影连忙叫宗月送上四把油纸伞,硬要木芳夕拿了,才放她们离开。

木芳夕回到木府的时候,门房依旧没有拦着她们,但是表情却有些惴惴的,似乎有些惧怕,视线躲躲闪闪的,根本不敢对上木芳夕一行的眼睛。

早已经熟悉梁氏的套路,木芳夕不用多想就知道,大概是木晴雪的火毒爆发出来,她的容貌、她引以为傲的冰肌雪肤不复存在,而梁氏惊怒交加之下,肯定是将一部分、哦不,或者是全部的责任推到了她的身上了吧。

带着这样嘲讽的念头,木芳夕只当做是没看懂周围下人似怀疑似同情的眼神,只想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好好休息,却在半路,被木合德的亲兵强制性地“请”到了霁雪院。

昨天,严嬷嬷将霁雪院上上下下打理过一遍了,但是今天一早,当木晴雪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严嬷嬷花费了大半个晚上的心血一朝报废不说,这次木晴雪的房间中甚至连一块完整的、能让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当木芳夕被两个亲兵推着进了木晴雪的房间,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只想站在门口不进去呢,忽然就听见木合德一声怒喝:“孽障!”声音大得让木芳夕都产生了耳鸣的错觉。

微微皱着眉头,木芳夕抬头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梁氏坐在床沿,木晴雪整个人都蜷缩在她的怀中,也不知道是闹得累了还是已经被梁氏安抚住了,并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偶尔颤抖一下,一副再可怜不过的样子。

而木合德则大马金刀地坐在房间的正中央,见木芳夕进来,竟然还敢这么闲闲地四处看看,想到自己最心疼最看重的二女儿那凄惨的样子,不由怒从心头起,抄起手边的茶杯就朝木芳夕砸了过去、木芳夕反应很快,快步朝边上让了一步,才避免了被茶水茶杯砸个一头一脸的厄运,见木合德恼怒地站起来,她立刻道:“不知道父亲叫我来,所为何事?”

木合德冷笑一声,大踏步走到她的身边,单手抓起木芳夕的胳膊,不顾她疼得微微发白的脸色,也不顾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这么将木芳夕拖到了床边,用力往地上一推,冷声道:“和你妹妹谢罪!”

木芳夕根本抗不过木合德的力气,被推得摔倒在地上,双手也不知道按到了什么,掌心一阵刺痛,抬起手的时候,双手掌中都出现了细细的伤口,左手的手掌甚至被划开了一道半寸来长的伤口,鲜血淋漓。

木芳夕向来是不耐疼的,此时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也不看暴怒中的木合德,看了眼明明蜷缩在梁氏怀中,还能拿怨毒和快意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木晴雪,忍不住冷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木芳夕笑得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这才渐渐止住了笑声。

木合德被木芳夕笑得有些恼火,想要踹她一脚,堪堪想起她也是自己的女儿,这才强忍了下来,怒道:“孽障!看你做了什么!晴雪是要进宫的……”

“父亲可还知道!本小姐可是要当王妃的人!”木芳夕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顾不上手掌的伤痛,撑着身体站起来,怒视木合德,“本小姐是木府嫡长女!本该是至尊至贵的身份,但是父亲,你可曾想过,因为缺少衣物,本小姐曾经在数九寒冬中差点被冻死!因为不识礼教、没人指引,在一年前皇城贵女们甚至都不知道木府有我这个人!因为院中无一个可用的下人,本小姐贵女之尊,却没少做一件下人的事!”

惨笑一声,木芳夕紧紧盯着木合德的眼睛:“木将军为人刚正耿直,却没料到,你家后院中还会发生这种求助无门的惨剧吧!”木芳夕这样的称呼出来,木合德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怒道:“这就是你对父亲说话的语气!”

饶是木合德这一巴掌留了力,但木芳夕根本就躲不开,顿时被打得偏过头去,耳朵嗡嗡作响,嘴角裂开,缓缓渗出鲜血,她微微抿了抿嘴唇,将那点鲜血舔去,定神对抗那眩晕的感觉,视线再次集中到木合德身上的

时候,已经没有半点温度,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你给了我一条命,日后木府若是因为木晴雪遭逢大难,我可以救你一次。我在木府长到这么大,却从未消受过木府的荫蔽,母亲的嫁妆我留下一半,算是回报在木府多年所食、所穿、所住。”

木合德越听她的话越觉得不对,本就死死皱在一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面容冷肃地招来了两个亲兵,冷冷道:“大小姐疯了……”

“从此之后,我和木府,恩断义绝!”木芳夕却不等木合德把话说完,冷冷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忽然发力,从木合德的身边蹿了出去,边大叫道,“青玉墨玉,护我离开!”

木合德恼怒非常,当下也不留情,大声命令道:“把她给我抓回来!”

两名亲兵大声应“是”,但真正下手的时候却不敢真的伤了木芳夕。

青玉墨玉在听见木芳夕的叫声之后,就赶紧冲了进来,在木府,她们只听命于木芳夕,又见确实是有人要对木芳夕不利,下手狠辣,没有丝毫顾忌,只有两个人,却足以保得木芳夕从霁雪院中出来,带着木芳夕跃上房梁,飞快地离开了木府。

木合德从木晴雪的房间中冲了出来,被月歌施施然地拦住了。

木合德眉头紧皱,大手一挥就要将月歌扫到一边。

月歌快速往后退了一步,眉目冷然,道:“木将军是不是忘了,奴婢是什么身份?”

木合德的手立即停顿了一下。

月歌浅笑道:“木将军这是在做什么呢?大小姐是何等身份?木将军还当她是只会枯坐等着你们蹂躏的小女孩吗?”

月歌这话说得难听,木合德只是冷笑了一声,并不打算搭理她,但被恼怒弄得有些发热的脑子也冷静了下来,只命了亲兵去把木芳夕追回来,转身回了房间。

月歌并不在意那些亲兵,以青玉墨玉的本事,从这些人的手中安然离开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月歌没有想到,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

刘沉岳那天离开之后,就在木府安排了人手盯着,这天他正在百无聊赖地在书沙行中招猫逗狗讨人嫌呢,忽然就得到了属下的传信,立即身法如电,快速朝着木府而去。

才到了木府的外院,就看见青玉一个人护着木芳夕快速奔来,而墨玉则殿后阻挡追来的亲兵,情形虽然看似危险,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挂碍。

刘沉岳又有了看戏的心思,等到青玉抱着木芳夕翻过木府的院墙之后,才笑着飘上前去,正要开口,木芳夕侧过脸来,半张脸红肿青紫的掌印和嘴角的裂口清晰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让刘沉岳原本轻松柔和的笑容瞬间就被冰寒的神情所取代。

也不多问,刘沉岳只做了个手势,追在木芳夕身后的亲兵们忽然惨叫一声,纷纷抱着腿摔倒在地,刘沉岳冷着一张脸,连着青玉和木芳夕一起一把抱起,打了声呼哨,示意手下们收手,就带着人快速离开。

刘沉岳本来是打算回到书沙行请洛姨帮木芳夕看看的,谁料到还没看见书沙行的屋顶呢,半路的巷墙上忽然跃下几个身着常服、黑布蒙面、手持长剑的男子,一见他们,二话不说就提剑攻来,招招式式皆是要人性命狠辣剑招。

青玉一矮身,快速刘沉岳的怀中挣脱出来,在惊险中劈手夺过其中一人的长剑,瞬间就和那些人战到了一处,边对刘沉岳叫道:“快走!”

刘沉岳的视线扫过那些人的衣着和步法,心中有些发沉,没有发信号让书沙行中的兄弟来救青玉,而是直接抱着木芳夕,快速离开。

“我们要出城。”抱着木芳夕快速在屋顶上移动着,刘沉岳的声音很稳定,“那几个人的步法和剑招分明是从近卫营出来的,看样子是今日在沐休,无意间碰到我们才仓促动手。”

木芳夕被他抱着,害怕乱动会增加他的负担,一动也不敢动地依偎在他的怀中,想了想,就明白了刘沉岳的意思,皱眉问道:“近卫营是皇室的亲兵,也就是说,他们及时是仓促动手,也有把握让都指挥所的官兵们不插手。”

为木芳夕的聪敏,刘沉岳面上带出了点笑意:“对。其实还不只是这样。他们敢这样仓促就对你下杀手,肯定是留了后招的。我现在担心的是,都指挥所的人会配合他们的行动。”

木芳夕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都指挥所的官兵会帮助那些……那些近卫营的侍卫搜寻我,然后杀了我!”

刘沉岳并没有任何要隐瞒情况来安慰她的意思,闻言,便点了点头:“这是最糟糕的情况,我现在带你出城,然后让城里的兄弟先查明情况,确认城内没有危险了,再接你回去。”

木芳夕紧紧抿着嘴唇,用力得双唇都有些发白,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不会再回木府了。”

刘沉岳想她脸上的伤也是在木府中弄出来的,听说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打了,心中忍不住叹息,只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不是他可以深究的,便点了点头,柔声道:“你可以在书沙行住一段时间,没有人会知道的。”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接近城门了,刘沉岳将木芳夕的头按在怀中,低声道:“不知城门守卫是什么情况,我们不从城门走,你闭上眼睛,我带你从城门上翻过去。”

木芳夕顺从地闭上眼睛,将整个人都埋进了刘沉岳的怀中,等到刘沉岳说到了的时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木芳夕能拿到手的书中只有少量的游记,对于建丰城外的山林地貌一点都不了解,她只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城外的一座山中小庙的门前,木门有些破败,但小庙周围的环境却被收拾得异常整洁。看得出来,小庙虽然香火不旺,但寺庙中的人却也是十分勤快的。刘沉岳将木芳夕放了下来,示意她跟着自己。刘沉岳也没有敲门,直接推开庙门走了进去,进门是一个很小的前院,在进去应该是大雄宝殿的地方空间也不大,只在正对着大门的方向供奉了一尊弥勒佛,摆了一个有些破旧但是很干净的素色蒲团,案几上摆着一些香火明烛,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两个小沙弥听见大殿中的动静,急急忙忙赶出来看,看清刘沉岳的脸之后,两人齐齐双手合十,唱了句:“阿弥陀佛。”其中一个年级稍长一些的小沙弥拉着同伴侧身让开,低声道:“施主别来无恙。”

若是放在平常,木芳夕看见这样可爱的两个孩子定然是要和他们说说话的,但此时情况不明,她也没什么心情,一言不发地跟着刘沉岳转过了大殿,进入了后院。

后院中开辟出了一块菜地,一个身着青衣素衫的年轻僧人正在给菜地洒水,听见他们进来的动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洒水壶,转过身来,双手合十,微微弯腰唱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刘沉岳作为一个人就提供了整座寺庙的香火钱的大客人,自然是可以被优待的。

刘沉岳的态度并不多恭敬,但也没有多随意,面上没什么表情,退后一步,将木芳夕凸显出来,道:“帮我照顾她。”

那位青年僧人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双眼睛清澈而包容,看了木芳夕一眼,便重新垂下眼去,淡淡道:“施主放心,这位女客在本寺不会受到任何委屈。”

木芳夕即使再镇定,面对这种飞来横祸,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惴惴然的,更何况她脑中萦绕的都是自己所猜测的最坏的打算,即使面上拼命伪装镇定,但手中越来越明显的湿冷的感觉,却是骗不了自己的。

刘沉岳点了点头,转头想和木芳夕说什么却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用多想就明白过来,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柔声道:“别害怕。”

木芳夕愣了愣,抬眼看着他,半晌,才像是回过神一般,勉强带起一抹笑意来

,道:“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没有想到,我竟然还会遇到这种事。”

刘沉岳想着一同从木府离开的手下们肯定知道情况不妙,这会儿说不定正在城中搜集消息,他这一时半会儿的不回去也没什么,就和那僧人行了合十礼之后,就带着木芳夕绕过菜地,往后山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在一颗大树下停了下来。

木芳夕安安静静地跟在刘沉岳身后,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担心,又像是只是单纯地在走神。

刘沉岳喜欢木芳夕,但这种喜爱还没有能让他冲动到和欧阳靖予抢女人的地步,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见木芳夕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只是柔声道:“木小姐,在下也说了,你先前的猜测,不过是最坏的可能。”

木芳夕低声叹息了一声,知道刘沉岳这是要把事情掰开揉碎了讲给她听,点了点头,问道:“那,最好的可能是什么呢?”

刘沉岳道:“最好的可能自然是都指挥所衙门中的人并不知道近卫营的行动,他们一时间没有丝毫动静,有可能只是被人给绊住了手脚。”

木芳夕的眉头依旧是皱着的,低低地“嗯”了一声,并没有要追问什么的意思,显然对于这个“最好的可能”并不是很满意。

都指挥所衙门是什么地方,里面的人若是能全被人绊住了手脚,那么来的人到底是多么贵重的身份……木芳夕不愿意去想其中的可能,那会让她的思绪更加烦乱。刘沉岳笑道:“我不是在骗你,也不是在安慰你。只是你这么聪明,一定会先想到最坏的可能,然后从这个可能去想自己的应对之策。这是很好的事情。”

木芳夕有些疑惑地看着刘沉岳。

刘沉岳笑了笑,微微抬了抬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她的脸颊,但半途就转了个方向,在半空中握拳收回,面上逐渐带上了点无奈的笑意:“但是这一次的情况不一样。书沙行不过是个江湖帮派,不能直接和朝廷对上,但在暗地里做的事,未必就无足轻重。更何况,现在建丰城中还有苍珣王,你未来的夫君还在城中……”

“但是那些近卫营的侍卫并不会大张旗鼓地搜寻‘木府大小姐木芳夕’,他们只是在找我而已。”木芳夕忍不住打断了刘沉岳的话,将她心中最担心的一点说了出来,“如果不是这样,我根本就不用担心,在城中,能供‘木府大小姐木芳夕’躲藏避难的地方很多,但仅仅是因为我是‘木芳夕’而愿意和那些神出鬼没的近卫营侍卫对上的人,却寥寥无几。”

刘沉岳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论调,偏偏木芳夕带着轻愁的神情说出这种话,让他在第一时间有了种被击中的感觉,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刘沉岳开口想说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沉默半晌,面上还是带出一点笑来,安慰道:“你知道这些近卫营的侍卫是为什么要杀你,那你也应该知道,苍珣王根本不会允许他们成功。”

木芳夕想要笑一笑的,但是实在笑不出来。时至今日,她已经开始怀疑最初那些人想要杀了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她能治好欧阳靖予的腿了。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木芳夕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想想好的事情,想到那次欧阳靖予朝着都指挥所的方向去了的情形,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下。

刘沉岳见她的神情变化了两次,知道她肯定想到了什么被他忽略的事情,也不打扰,等木芳夕的神情安定下来,才低声道:“木小姐在寺庙中且安然等待,最迟不过傍晚,在下会回来接木小姐的。”

木芳夕点了点头,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

刘沉岳低声叹息了一声,有些不受控制地想摸一摸她的脑袋。只是刘沉岳的手快要碰到木芳夕的头发时,木芳夕忽然往后退了一小步,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却已经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刘沉岳第一次觉得有些尴尬,试图解释,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情不自禁吗?这也未免太不尊重了。但要说他对木芳夕一点感情都没有,那又是在骗人。沉吟半晌,刘沉岳再没有想解释什么,只是低声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木芳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缓缓从山坡上下来。

那僧人已经将洒水壶收起来了,这会儿正在井边洗手,见木芳夕缓缓朝着他走过来,动作从容地擦干净手中的水,淡淡道:“这位施主,敝寺寒陋,客房只有一间,但想来打扫得干净,施主可愿去休息?”

木芳夕抿嘴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大师关心,小女子想独自走走,静一静。”

青年僧人依旧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再过一个时辰便可用午膳了,施主记得回来的路就好。”

木芳夕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见那僧人要离开的样子,低声问了一句:“这寺庙中,只有大师和那两位小僧人吗?”

青年僧人面上微微带了点笑意出来,道:“施主误会了。那两个孩子不过是贫僧从山林中捡来的孤儿,并未入我佛门。还请施主不要以‘僧人’称呼他们。”

佛教子弟总是要抛弃红尘的,虽然那两个孩子是被抛弃的,但是他却不愿意在他们还懵懂的时候,就教得他们如此脱离世俗。红尘有红尘的温暖,佛家有佛家的超然,这一切,都要等到那两个孩子有自我分辨能力了,才能让他们自己做选择。

木芳夕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面上不由自主带了些惊讶,道:“也就是说,整个寺庙就只有你一个僧人?”

青年僧人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是的。”

木芳夕忍不住赞叹道:“我真羡慕你。”青年僧人愣了愣,像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娇美的小姐会说出这种话,迟疑了一下,道:“贫僧法号问心。施主且看,这红尘中众生皆苦,何来羡慕之说?”

木芳夕看着问心,半晌,才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出家?”

问心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比往常要柔和一些,微微侧身,单手做了个指引的姿势,道:“佛殿在前面,施主可愿随贫僧前往?”

木芳夕点了点头,跟着问心一起到了佛殿上。

问心整理好香烛,将燃尽了的香烛换下来,将案几上整理好之后,问心又将木鱼摆好,这才示意走到木芳夕身边,问道:“佛祖在上,施主心中苦闷,尽可以诉说。”

木芳夕看了眼问心,在蒲团上跪下来,沉默了半晌,忽然轻笑出声:“佛祖,我喜欢的人可能完全不会回应我的感情,我的亲生父亲视我如无物,我的继母妹妹恨不得我死,从小照料我的丫鬟早早地逃离我身边。不是说众生平等吗?我又何辜,要受这众叛亲离的苦!我不可能不报复,我要活得比谁都精彩,我……我……哈哈哈哈,想来不过是我的手段还是太过温和,让那些人没了惧怕!”笑到最后,木芳夕只觉得万分疲倦,忍不住低声叹息了一声,缓缓拜倒下去,额头抵着粗糙干净的蒲团,半天没有起来。

问心安静地在边上看着,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要劝慰的意思,只等转过身去,敲着木鱼,口中低声念诵着佛经,等着木芳夕自己恢复过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木芳夕将眼中的湿意收了回去,才缓缓直起身来,看着大殿上高大的弥勒佛雕像,看着那欢喜大笑的敦厚表情,忍不住自嘲一笑:“之前再怎么疲倦,我都没有想过要出家,今天倒像是魔怔了。佛祖莫要见怪才是。”

转头,见问心敲木鱼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听他道了声佛号,木芳夕才道:“大师,如今看来,小女子却是与佛门无缘的。”

问心并未问她,只是低声道了声:“阿弥陀佛。”

木芳夕也不在意他是什么反应,跪在蒲团上,轻轻笑了两声,双眼微微放空,低声道:“我终究,还是……不甘心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