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月的声音带着一向的慵懒,略有些低沉,堪称低音炮一般,非常的磁性,更别提他这懒洋洋的一声招呼,还带着些难以言喻的调笑意味,听在耳中,那分明是能让耳朵都怀孕的声音。

只是,就是这样的声音,让木芳夕全身僵硬,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召唤一般。

木芳夕在明面上是没有和宗月有联系的,玉肌膏的事情木芳夕全权委托给了月歌来办,若不是后来从皇后娘娘处带来的毒药实在是兹事体大,木芳夕甚至都打算,这辈子都不会和宗月有直接的交流的。

宗月是沔影的亲传弟子,身份神秘,性子又是出了名的慵懒任性,他不愿意,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但是木芳夕不同,她在外人的眼中不过是木府不受宠的嫡小姐,并不是什么不能得罪的角色,许多想要得到沔影消息的人,或许不敢从宗月处下手,但逼问一两次木芳夕,却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宗月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木芳夕也不能装作不认识,不然谁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大爷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只僵硬了片刻,木芳夕面上便挂上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也略略带了些惊喜:“啊,是宗月公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沈于玲还来不及惊讶于这样处于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怎么会这么熟的时候,就敏锐地听出了木芳夕藏在言笑晏晏之下的咬牙切齿,不由更是疑惑。

游大哥看着那店小二将装着生鱼片的盘子放下,碗筷、油纸包都摆放好了,等他出门之后,才关上门,对宗月笑了笑,道:“好了,东西也给你备好了,沔影先生到底在哪里,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宗月依旧是懒洋洋的样子,嘴角微微勾着,漫不经心地扫过桌上的生鱼片,最终落在了木芳夕的身上,兀自轻笑了一会儿,直把木芳夕笑得都有些毛骨悚然了,才施施然地开口:“这个,就要问芳夕了。”

木芳夕嘴角抽了抽,面上虚伪的笑容早已挂不住,惊讶又愤怒地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沔影神医在哪里!宗月,你不要胡说!”

自从接触了皇室权贵之后,木芳夕已经渐渐明白,能够得到沔影的诊治,对于这些几乎可以说是一生都生活在特权之中的权贵们是怎样的一种特权。也正是因为这样,木芳夕才更加不敢暴露自己和宗月相熟的事实——宗月或许能不把这些权贵放在眼里,但是她木芳夕还不行!

见木芳夕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宗月才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想了想,低声叹息了一声,道:“我师父很看重你的,要是你愿意,他是想和你平辈相交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先皇唯一的一次出巡天下,不慎中了奇毒,随行的御医束手无策,但当时距离建丰城又太远,先皇垂危,皇后只能广发召令以求助。当时沔影不过十三岁,接了召令,两剂药,就让先皇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后来随行为先皇调整了半个月,便让先皇恢复如初。

这便是沔影名动天下的开始。

后来,沔影在十五岁的时候以金针之术,将执天下文人之牛耳的苏太傅的腿疾彻底治愈,被天下文人所推崇;十六岁那年,沔影十三剂药下去,救活了当世清官只楷模巢岩被判不治的独子,得到万民拜谢;十八岁那年,沔影救了一个受了重刑、全身筋骨尽断、坠崖后只剩一口气、被他捡回来的凶悍大盗,并在得知他罄竹难书的罪名之后,先治好了他,又将他千刀万剐后吊在城墙上示众,从此,沔影的威名震慑了江湖朝堂。

沔影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从他十八岁到三十二岁,为人处世低调了许多,并没有太过轰动的治病救人的事情传出来,但蒙受过他的恩惠的人却与日俱增,他的名声也逐渐没有早年那么邪气,被百姓传颂、被贵族推崇,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之中,沔影“当世第一神医”的名声,已然被认可。只是沔影行踪不定,又是个极潇洒的性子,这世上想要找他的人千千万,但是真正能遇上他的人,却实在是少之又少。

只是,物以稀为贵,不管是人还是物,都逃不开这样的道理。

沔影的名声并没有因为他飘渺不定的行踪而受到半点损伤,反而有如日中天之感。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被推崇了将近二十年的当世神医,竟然说要和木芳夕以平辈相交?

要不是说出这话的人是宗月,是沔影亲口承认的亲传弟子,怕是没有人会把这句话当成是真的,说不定还会因此嘲讽两句“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什么的。

但说出这话的人是宗月啊!

游大哥率先反应过来,不等木芳夕再说什么,就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力朝着木芳夕扣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来的的时候,眼眶已经微微有点发红,语调恳切非常:“这位小姐!在下恳请您帮帮贱内,在下愿为小姐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木芳夕被他突然这么一跪给吓了一跳,连忙往边上让开一步,避开他的扣头,一叠声劝道:“游大哥,你快请起,快请起呀!我……我要是知道沔影神医在哪里,我一定会把他的消息告诉你的。”

宗月唯恐天下不乱似的,笑着说了一句:“师父今天一早到的城里,从我那里得到了书沙行的人送来的那几份金疮药的药方,当即就乐坏了,连早膳也不用,直接就去了书沙行。我估计啊,这会儿他还赖在人书沙行中不愿意出来。”

那金疮药的方子确实是木芳夕从一本古医书残卷中找出来的,只不过,这是她上辈子的事,那本几乎代表了整个古代医学最高水准的古医书在她的记忆中,利用各种考古手段与高科技修复技术,也只修复了大半,而那本书,在这个朝代更是连影子都瞧不见。也不怪从记忆中找出来的几个药方,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木芳夕微微闭了闭眼睛,她还是小看了这个朝代医者对于医术的执着追求和热情。

只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有一个人知道,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知道,木芳夕不习惯被动挨打,此时深吸一口气,面上的笑容自然了许多,柔声道:“既然是这样,那么还请宗月公子转告沔影神医,我手上,还有更好的东西。”老子一定要向沔影告状!告状!闻言,饶是镇定慵懒如宗月,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眉头微皱,重复了一遍:“你还有……更好的东西?”宗月以为,凭木芳夕的年纪,能找到那么些药方已经算是非常不容易了,听说那药方还是从残卷上找到的,他自然会以为,这是木芳夕手中最后的资本了,没想到,她手上竟然还有别的药方吗?那岂不是说,木芳夕手中的,很有可能不是残卷,而是完整的一本医书?

一本从未现世、却有着超一流水准的医书!

这下换成是宗月忍不住变了脸色,姿态优雅而利落地从长榻上翻身起来,上前一把拉住木芳夕的手,言辞恳切,笑容真诚:“木小姐,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请丝毫也不要客气。”

这种变化,饶是满心忧思的游大哥都愣了一下,更别提一直站在木芳夕身边、从头到尾都是一脸懵逼状的沈于玲。

此时宗月俊美得极具魅惑力的脸出现在自己身前,沈于玲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面上却有些微微地发热。

木芳夕没有尝试挣脱宗月的手,只是用目光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游大哥,和冷着一张脸站在一边的红妆女子,笑容很是温柔:“既然这样,麻烦宗月公子先将这位小姐治好吧。”

宗月哈哈大笑,缓缓松开木芳夕的手,语调温柔而诚恳:“在下明白了,在下一定不会让无关人等来扰了木小姐的清净。”

木芳夕虽说并不能完全相信他,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仓促间拿出的筹码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已经很好了,对宗月和游大哥笑了笑,木芳夕柔声告了声罪,便拉着沈于玲从雅间中出来了。

沈于玲依旧是一头雾水:“

你……你什么时候和沔影的关系这么好了?”

她这话音未落,木晴雪和粱展熙正在此时从雅间中推门出来,木晴雪的视线扫了她们一下,面上没什么表情,和粱展熙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木芳夕心中咯噔了一下,拿不准木晴雪有没有听见沈于玲的话,却也不打算在走廊中让她自由谈论沔影的事了,只能强拉着她往楼梯方向走了两步,到了栏杆边上,周围五步之遥没有雅间,也没有人,才低声请求道:“于玲,今天这件事还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我真的还没有做好准备,要和沔影绑定在一起。”

沈于玲虽说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已经清楚地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不管怎么说,木芳夕还是太弱了,骤然将沔影和她的关系说出去,那不是在帮她,而是在给她招惹许多现在的她根本就对付不了的人,便也点点头,按下心中的好奇,做了保证。

脑海中闪过木晴雪离开的背影,木芳夕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但不愿让沈于玲多想,便笑了笑,和她一起回到了自己的雅间中。

此时,欧阳瑾修她们一干小姐所在的雅间中,生鱼片已经半点都不剩下了,一群小姐且斟且酌,吟诗谈笑,因为不用顾忌外人,还是不是评论一下城中贵公子,真是好不快活。

陈小姐见沈于玲和木芳夕回来了,便笑着出声招呼道:“沈小姐、木小姐,快过来。这文光阁的梅花酒就是好,花香悠远、酒味醇厚,入口绵长、入腹温暖,堪称极品!好!实在是好!”说到最后,这个已经有点醉意的大小姐,也抛下了往日的矜持,笑呵呵地拍着桌子连声赞叹。

欧阳瑾修和四五个小姐还是神色清明的样子,但因为酒意,也比往日要放松许多。

沈于玲一进来,就已经呼呼喝喝地和她们玩闹在了一起,木芳夕不愿显得不合群,也倒了杯酒,慢慢地喝着。

这一场聚会,直到她们在文光阁中用完了晚膳,方才散场。

只是,各家小姐都有自家的马车、轿子前来接,但木芳夕的家人却没有这般细心体贴,最后还是沈于玲看不过去,将想要独自行走的木芳夕拉上自己的马车,和欧阳瑾修一起,先送她回去了。

木芳夕回到府中的时候确实是有些晚了,又被梁氏一派的下人上报给了梁氏,梁氏立即抓住机会,将木芳夕宣召到了主院,毫不留情地训斥了她一顿。

木芳夕今日本来就心事重重,被梁氏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等梁氏骂完了之后,才有些茫然地抬头:“母亲说完了?”

梁氏气急反笑,胸膛剧烈起伏着,半晌,才冷冷道:“木芳夕,你别以为有苍珣王做你的靠山就可以无所顾忌了,你和殿下不过有一纸婚约罢了,你再这么言行无状、不修妇德,殿下要是想反悔,你哭都没地方哭去!”这本来只是梁氏宣泄的一句话,本该没有什么意义才对,但不知为何,木芳夕听着梁氏这么说,心头忽然一跳,有些隐隐的不安弥漫了开来。

梁氏见木芳夕依旧是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忍不住又要发作,忽然听见下人传报,说是将军已经回来了,便摆了摆手,让木芳夕先离开。

木芳夕福了福身子,真的也不等着和木合德说说话,就转身离开了。

木芳夕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先去月歌的房间查看了一下,发现她并不在房中,心中就轻松了不少——能从床上起来,能出去走动,说明月歌的身体状况要比早上好了许多。

带着这样欢快的心情,木芳夕又去了青玉墨玉的房间,两姐妹正头靠着头说着悄悄话,听见木芳夕的脚步声,不等她敲门,自己先跑来开了门。

青玉墨玉和木芳夕行礼之后,青玉笑着对木芳夕道:“大小姐,奴婢间木晴雪并不想用夜宵的样子,就将今日的火毒下在了她的茶水之中。大小姐请放心,木晴雪发现不了的。”

木芳夕想着木晴雪今日在文光阁中的表现,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她身上的火毒爆发出来,也不过这一两天了。你先休息一下,不要再去木晴雪的院子,咱们,也要避避嫌。”

青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墨玉站在边上,看了大小姐和姐姐说了半天,都没有提到自己会有什么任务,不由有些着急,连忙道:“大小姐,可有什么需要奴婢去做的吗?奴婢已经完全好了!绝对不会被人察觉的!”说到最后,墨玉忍不住将着急的语气带了出来。

木芳夕笑了笑,摇摇头,道:“你呀,养好自己是要紧的。霁雪院和主院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咱们先休息一阵。”

墨玉有些失望,但还是答应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木芳夕忽然想到了月歌,想到了欧阳靖予,看着两人一模一样却表情各异、气质更是迥然不同的双胞胎姐妹,问了一句:“月歌喜欢苍珣王,是不是?”

青玉和墨玉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茫然:“听说是这样的。但是,大小姐,奴婢和月歌管事并不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在此之前奴婢也一直在训练,未曾和月歌管事、殿下有过太多的接触,因此并不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样的回答,木芳夕忍不住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安抚道:“我这么问,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

青玉和墨玉都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听木芳夕这么解释,也就接受了这个答案,并没有追问。

木芳夕迟疑了一下,又问了一句:“你们……苍珣王对待西苑的那些夫人,都还好吗?”

这个问题青玉和墨玉是能够回答得上来的。

她们除了接受守卫营的日常训练之外,因为又有婢女的身份,偶尔也会在西苑当差,也算是近距离接触过几位夫人的生活。

木芳夕又是月歌一直叮嘱要好好保护的人,再加上她和自家殿下有婚约,青玉墨玉没有想太多,便直接道:“奴婢觉得,殿下对几位夫人是好的。几位夫人伺候得好了,殿下从不会吝啬赏赐。而且殿下也不曾打骂过几位夫人,对几位夫人也是做到了雨露均沾的。”听到这里,木芳夕的心中忍不住有些失望,同时又觉得挺好笑——欧阳靖予那种人,身边有了姬妾,怎么可能不享用?而他虽然喜怒不定,但却不是个刻薄寡恩的人,又有着极强的大男子主义,如何也不能亏待了自己后院中的夫人。

木芳夕想到那日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进了欧阳靖予的后院,还真的就按照月歌的意思,给那些夫人一个下马威,现在想想,那不仅愚蠢,甚至还是在挑衅欧阳靖予的威严。

真是……怎么会这么蠢呢?木芳夕忍不住抬手,将脸埋进双掌之中,半晌,才低声叹息了一声。

青玉和墨玉不明所以,站在她身边,想要劝慰,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劝慰什么。

好在,木芳夕只是自我调整了一下情绪,便舒展了眉眼,笑着安抚了有些被自己吓到的青玉墨玉,没有再说什么,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了。第二天一早,月歌还没用早膳,就先到了木芳夕的房中伺候。

木芳夕的右手已经能够自如地活动了,但动作大了还是会痛,只让宫女服侍着自己穿好衣服,边侧头和月歌说笑:“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月歌面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和往常别无二致,道:“多亏了大小姐为奴婢诊治用药,奴婢甚是感谢。”

木芳夕抿嘴笑了笑,道:“我准备了点东西,送给丽嬷嬷和文嬷嬷,但是一时找不到有什么可以将它们妥帖地包装起来,你能帮我想想吗?”

今天是丽嬷嬷和文嬷嬷离开木府回内务府述职并将这两个月的教导情况呈报给太后的日子,木芳夕为这两位尽心尽力教导了她两个月的教习嬷嬷准备些礼轻情意重的小礼物,是很恰当的。月歌答应了一声,问:“大小姐准备的礼物是什么?”木芳夕指了指衣柜

边上的矮柜,笑道:“就在那里面,打开最顶层的两个白瓷瓶就是了。”

月歌按照木芳夕的指示,将那两个白瓷瓶子拿下来,发现其中一个是素胚白瓶,另一个则带了些裂纹,也不知道是不是烧坏了,还是刻意为之,她并没有打开瓶塞,而是将瓶子凑到鼻尖下,细细闻了闻,闻到了一股轻微的药香,顿时明了。木芳夕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柔声解释道:“这白瓶是给丽嬷嬷的,她的脸色一直都不好,我就给她做了些八珍丸,平补气血的。文嬷嬷对于青春容貌有些向往,这一瓶子里是按照古方做出来的神仙驻颜延年丸,还没有找人试验过效果,就让文嬷嬷试试吧。”

月歌看了眼木芳夕,心中微微一动,但到底没有说什么,想了想,道:“既然是分开送给两位嬷嬷的,不如就找两个相似的小盒子,将这瓶子装了,再交给两位嬷嬷,倒也不失礼。”

木芳夕笑道:“就是这么想的,但是我这里瓶瓶罐罐很多,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盒子呀。”

月歌笑道:“这不是难事,大小姐且在房中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把盒子拿来。”说完,月歌对着木芳夕微微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了。

青玉墨玉用完了早膳,进来服侍木芳夕,正好和月歌擦肩而过,两人和月歌行礼之后,才进了木芳夕的房间。

木芳夕笑着招呼她们了一声,便坐在书桌后,随手捡了一本游记来看看。

月歌回来得很快,手中拿着两个小巧精致的、用带万字纹的红绸包裹着的两个小盒子,放在桌上,将两个小白瓷瓶细心地放了进去,将盒子盖上,绸带系好,重新方在了木芳夕的面前。

木芳夕看着包装完美喜庆的两个小盒子,面上的笑容有些惊喜:“月歌真是生了一双巧手呢。”

月歌笑了笑:“多谢大小姐谬赞了。”

木芳夕在房中坐了一会儿,文嬷嬷和丽嬷嬷已经收拾好行装,上门来和她道别了。

木芳夕握着文嬷嬷和丽嬷嬷的手说了一会儿话,最后不忘将那两个盒子分别交给了她们,最后又说了些祝福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将文嬷嬷和丽嬷嬷送走了。

文嬷嬷和丽嬷嬷离开木芳夕的院子之后,又去梁氏主院拜别之后,才坐上宫中来的马车,离开了木府。

梁氏命人看着两位嬷嬷离开,正准备到木芳夕的院子里来抖抖威风,忽然就听见院子前一阵嘈杂,一个仆从飞快地奔了进来,不等通报,直接在院门前叫道:“夫人!宫里来人了,老爷请您一起去接旨。”

梁氏并不常接旨,听见这个消息,心中还有些惊讶,但马上就想到了木晴雪的身上去了——前四天太后亲自下了让木晴雪不日进宫封妃的懿旨,现在想想,估计是宫中的教习嬷嬷到了。

梁氏欢天喜地地派了丫鬟去霁雪院去叫木晴雪一起来接旨,自己整了整衣裳,不敢多耽搁,直接去了前厅。

梁氏到了前厅,木合德是早朝过后和宣旨太监一起来的此时官服都没有脱,正和那太监站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梁氏转过屏风来,见状,赶紧笑着迎上前去。

这次来宣旨的太监并不是常喜,而是内务府的副总管宝荣公公,位分要比常喜高,但真论起在圣驾前的影响力,其实是不如常喜的。

梁氏在一边伺候两人用茶,态度并不多殷勤,但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释放出来的善意和欢喜,很让宝荣公公受用,也就乐意多等一会儿,让木晴雪一起出来接旨。

木合德在朝堂上的名声不错,毕竟为人刚正,又不迂腐,但是他的内宅实在是混乱得可以。这一点,在常喜公公宣旨回宫去之后,就在宫中下人们中传开了。

因此,即使宝荣公公此时和木合德说得挺开心,但看着梁氏的眼神是有几分看不上的,对于姗姗来迟的木晴雪,更是带着点鄙夷的揣测。

不多时,木晴雪就带着玉露和另一个贴身丫鬟来了,因为昨晚睡得并不安稳,木晴雪秀美的双眸中带着淡淡的血丝,眼下更是有些青黑,神情虽然也是骄傲而欢喜的,但整个人看上去却是有些阴郁的。

木晴雪出现之后,木合德看了梁氏一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刚刚宝荣公公旁敲侧击地告诉他,这内宅安稳必须要嫡庶有别、长幼分明,主母的心性要沉稳有度,方能家宅安宁。

原先木合德还没有觉得什么,但是见木晴雪都出来接旨了,但木芳夕却没有丝毫动静,以前木合德会第一时间认为是木芳夕没教养,但是现在有宝荣公公站在一边,木合德的心思忽然就多转了一道,像是顺口似的,问了梁氏一句:“晴雪来了,芳夕还没起码?”

梁氏心中咯噔一下,木合德竟然主动问起了木芳夕,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但是她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有些苦恼地笑了笑,道:“芳夕那丫头,我也派人去请了,不过老爷你也知道,她身体向来不好,又不愿见人,想来是不会来了。”

一句话,就生生将“身体不好、性子孤僻、不懂礼仪”这三个缺陷盖棺定论在了木芳夕的身上。

话说的这么顺嘴,想来是没少和人这么无限芳夕小姐啊?宝荣公公想到回内务府述职的丽嬷嬷和文嬷嬷对木芳夕的评价,再看看眼前这个笑容柔和雍容、但心思险恶的当家主母,心中不由冷笑了一声。

木合德并不会在人前反驳梁氏,只是见宝荣公公眼中微微有些冷意,对梁氏也有了些不耐烦,叹了一声,道:“既然这样,就不等她了。公公,可以宣旨了。”

宝荣公公笑着应了一声,起身走到自己带来的人面前,面对着木合德、梁氏和木晴雪,朗声道:“圣旨到,木将军,接旨吧。”

木合德率领梁氏和木晴雪以及厅中伺候的下人们跪了一地。

宝荣公公的这个圣旨内容很简单,是皇帝下召赐予木晴雪两个教习嬷嬷,并且直接通知了要进宫的日程,最后还安慰了木晴雪一句。

木合德接旨的经验只限于接受调派、上阵杀敌,对于这种圣旨也是一知半解,并没有说什么。

宝荣公公见一家子都懵懵懂懂的,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到底还是不忍心见木将军什么准备都没有,忍不住提点了一句:“木将军,这两位教习嬷嬷可都是圣上亲自选出来的,还请将军和夫人,慎重对待呀。”

这下,梁氏听出了点不对劲来了,连忙问道:“圣上亲自赐下的教习嬷嬷……这,我们晴雪哪里当得起这样的恩宠。”赐下教习嬷嬷这种事,向来是由后宫决定,皇后或者太后为木晴雪选定教习嬷嬷,都是正常的,要是两人都没有这心思,内务府也能自己决定,但是要让日理万机的皇上来为一个还未进宫的臣女亲自指定教习嬷嬷……这不是怀疑那女子的品德是什么?

梁氏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赶忙安慰自己,若是皇上真的怀疑晴雪的品德,又怎么可能会让她进宫去!

心念电转,梁氏面上的神色只是显得有些苍白了些,和木合德一起,垂手恭敬地接了圣旨,在宝荣公公的示意下,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宝荣公公的视线终于再次落在了木晴雪的身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脸上带着深刻的笑纹,侧身让开一步,招了招手,道:“这两位教习嬷嬷可是内务府中最尽忠职守,声望也最好的两位嬷嬷。木夫人、木二小姐,你们真有福气呢。”

木晴雪连忙娇笑着道:“承蒙公公夸奖。皇上错爱,臣女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此言一出,宝荣公公面上本就虚假的笑意差点维持不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梁氏,连木合德都不再看了,轻笑一声,朗声道:“既然如此,那咱家就先告退了。”

木合德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却实在拉不下面子去请教一个太监,迟疑了片刻,还是亲自将宝荣公公一行送离了木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