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房间拿自己的包和行李,在微信上催了宋青青好几条。

“江蓁。”季恒秋跟过来,似乎是想说什么。

江蓁低着头不看他,两个人僵持着站在门口。

酝酿了半晌,季恒秋gān巴巴地说了一句:“你别生气。”

丝毫不起作用,甚至火上浇油,江蓁推了他一把往外走。

看着她拿了外套要换鞋,手边是一个大行李箱,季恒秋突然就心慌了,好像她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

他伸手去抓江蓁的胳膊,被一把甩开,打在右手的伤口上,季恒秋吃痛嘶了一声。

平时睡觉都要小心再小心,就怕一不留神碰到这只手,现在江蓁在气头上,眼睛瞟都没瞟一下。

季恒秋心都绞在了一块,疼得眉头紧锁,加重语气又喊了一遍:“江蓁!”

这次江蓁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

季恒秋深呼吸一口气,脑子里都是乱的,语无伦次地开口说:“我曾经有过一件huáng色的棉袄,很暖和,我穿了一整个冬天。小桉哥马上就要高考,所以方姨特地做了huáng色的外套,口袋是灰色的,说这样寓意好。小桉哥偷偷和我说他觉得这件衣服很丑,但是他也一直穿着。他是孝顺,我不一样,我就这么一件厚衣服,我没得挑。”

他一口气说完一长段话,没有重点没有逻辑,江蓁听得一头雾水,不理解他想表达什么。

手机铃声响起,楼下有车在摁喇叭,是宋青青到了。

江蓁掐了电话,抬头说:“我要走了。”

季恒秋点了点头。

江蓁走之前又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门开了又关,咔哒一声落锁。

季恒秋长长吐出一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手背冒起青筋,背上也是一层冷汗。

他扶着墙大口大口呼吸,像是每一次噩梦惊醒后的余波。

他又看见了红色的雨,倾盆而下,腥甜而黏腻。

他无数次溺亡在红色的漫天大雨里。

第五十六章 “他该有多难过啊,他该有……

季恒秋很少会梦见那一天的场景, 反复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场猩红大雨。

他被困在黢黑的森林里,血腥味压抑地人喘不过气,怎么往前走都找不到出口, 雨点砸在身上冰凉刺痛。

梦醒的时候他需要缓很久才能让意识重新清明, 有的时候也害怕自己会永远沉沦在这样的情景里,死都死不安生。

人是会被硬生生bī疯的, 季恒秋痛苦地想。

如果那天他没有反抗, 没有拎起椅子砸在季雷身上彻底激怒他, 没有夺门而出,没有逃到街口的网吧躲着。

只是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挨完打让他出完气,也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悲剧就是这样血淋淋地上演, 在所有人的承受范围之外。

救护车急促鸣响,红蓝车灯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季恒秋挤过人群, 他只匆匆看到了一眼就被旁边的大人蒙住眼睛。

季雷被铐上手铐摁着肩膀带上警车, 担架上的人脸部血肉模糊,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huáng色棉袄。

季恒秋听到方姨嘶哑恸哭,听到周围议论纷纷, 他双腿发软呼吸困难,那一幕刻在脑海里反复鞭笞他的血肉。

莫桉没有抢救回来,法医判定说他被推倒的第一下就已经造成了致命伤, 后脑撞击路灯的铁杆, 当场就昏厥过去,所以之后也没有反抗。

季恒秋听到这个消息, 心里想的是幸好,季雷的拳头很疼,幸好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受的痛苦没有想象的多,老天爷真是残忍又温柔。

季雷清醒之后沉默很久,罪责全部认了,没有申请辩护律师,只是问了一句会判死刑吗。

酗酒的bào徒,不幸的学生,一场意外记录在文书上不过寥寥几页,有的人却需要用一辈子走出那个夜晚。

路灯下的血迹清洗gān净,纷扰之后,巷子里又恢复如常。

方姨全家搬走的那个下午,季恒秋也去了。

瘦高的少年躲在墙后,隆冬腊月只穿着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

方姨憔悴了很多,鬓角白发丛生,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被人搀扶着勉qiáng站稳。

他们不经意的对视上,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季恒秋惊了一下原本想逃走,却被她的眼神钉在原地。

她是知道的,季恒秋眼眶酸涩。

她在用眼睛告诫他,你一定不能好好活着。

货车扬长而去,那天是正月十四,寒风凛冽像刀割,夏岩找到季恒秋的时候他手脚冻得僵硬。

“你这小孩,跑着来gān吗?冷不冷?”

十四岁的孩子,被他用大衣包裹住,显得那么单薄。

季恒秋半阖着眼,意识模糊,只一遍遍呢喃着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