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替代 浮出水面

谢必安把玩着手机。手机造型硬朗,但是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白大褂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三种颜色的签字笔。

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显得空间很大。

谢必安问:“你们想找回自己么?”

胡易道不假思索地说:“想啊!我们想找回自己!你知道怎么找么?”

谢必安猛然盯着他,眼神锐利。

他感觉眼角酸涩无比,差点流下眼泪。

谢必安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问:“那么,你们是怎么遗失自己的?”

他感觉这个问题很深奥。他想了很多,其实自从他收到谢必安的缴费短信以来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他的生活会变成一潭死水毫无生气?为什么他会变成一个无趣的人?为什么他的朋友都渐渐离他而去?

在江东省中医药大学读大四的时候,同学们要么准备考研,要么准备找工作,做好了自己的选择。而他一直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看到寝室有两个室友兴冲冲地去复习考研,他也跟着去考。可是在复习的时候他不认真,总犹豫着要不要去参加招聘会去找工作。后来考研理所当然地失败。

有的同学准备再来一年,继续考研。他意识到有的同学去考研其实只是回避找工作而已,他们不愿意直面惨淡的求职现场。

他去找工作,依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班上的同学们都去做医药销售去了。他对医药销售几乎一无所知,眼中看的耳朵听的都是同学们关于销售的讨论。他们讨论工作地点,讨论薪资,讨论销售的垫资回笼,等等,热火朝天。他随波逐流,也去做了半年销售。

这半年多的工作,其实没什么意思,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事情,没有新鲜感,没有成就感,业绩稀烂。半年后,实在坚持不下去,在同学的推荐下,应聘现在的这家公司,从事数据管理统计工作。朝九晚五,偶尔加班。生活依旧枯燥乏味,只不过每个月的薪资比做销售时候的底薪要多一些。他懒得跳槽,慢慢混到现在。

在这段长达四年的时间里,他逐渐变成一个宅男,很少出门,沉迷于看电视剧。曾有不少朋友喊他出去玩,他懒得动,都婉拒了。后来,便没有朋友再约他。

这就是他遗失自己的过程?他发了很久的呆,沉浸才回忆里不可自拔,一直到李木子把他喊醒。

谢必安望着他,笑道:“看来你知道你是怎么遗失自己了。你呢,李木子?你知道了么?”

李木子的眼神有些茫然,说:“我?我不知道。我毕业之后就去中心医院当护士了,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后来和男朋友分手了,我爸妈跟我安排了几百个相亲对象,我都不喜欢。认识了很多人,但是都没结成朋友,又在他们身上浪费了很多时间,忽略了真正的朋友。几年下来,我就没什么朋友了,除了工作,没有其他。我想象中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无聊,应该充满激情!可是我现在一点激情都没有。”

谢必安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说:“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你们不热爱生活,生活就不会热爱你们。你们每天过着重复的生活,没有新意,就会有人来取代你们!”

他用力摇摇头,摆脱脑袋里的杂念。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回自己,而不是反思自己。他问道:“谢医生,请问那些长得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是从哪里来的?你认识他们么?”

李木子也醒悟过来,两道剑眉挤在一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谢必安。谢必安又坐下来,语调变轻柔,问:“你们知道平行宇宙么?”

他看过不少科幻题材的美剧和电影,说:“知道一点点,理论源自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大概意思说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个平行的宇宙,别的宇宙和我们这个宇宙可能很相似,也可能截然不同。比如现有的这个世界里,我喜欢用左边牙齿吃饭,在另外一个宇宙里有一个同样的我,不过他喜欢用右边牙齿吃饭。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谢必安笑道:“不错,就是这样。”

他也跟着笑道:“谢医生电影看多了吧,如果你说那些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自平行宇宙,我是肯定不会相信的。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解释。”

谢必安说道:“嘿嘿,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他愣了一下。幽默感?我好像真的没有这种特质。在大学的时候,他还是小有名气的段子手,怎么才经过短短的四年,他就成了一个无趣的奔三男人?

窗户外边有传来精神病人的合唱声音,他们唱的似乎不是中文歌,不过有些熟悉感。

谢必安围绕着他和李木子转了两圈,说:“你们不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你们只要知道,如果你每天麻木地活着,就会有人来取代你。至于这些人来自哪里,重要吗?不重要。你们遗失了自己,然后社会和家庭才会遗弃你们。你们想要找回自己,首先就得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而不是浑浑噩噩混吃等死!”

他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点方向,问:“那些长得和我们一样的人,是你找来的?”

谢医生微笑道:“你猜?”

他又问:“如果我们能改变自己,就能找回自己?”

谢医生露齿笑道:“再猜?”谢必安的牙齿白森森,很整齐。

他感觉谢必安的牙齿能够瞬间撕碎他的喉咙。

李木子站起来,说:“我明白了,谢医生,其实你是在帮我们,帮我们找回自己,帮我们找到生活的目标,对么?”

谢医生却坐了下去,背对着他们写病历,边敲键盘边说:“我可没这么伟大。我要工作了。你们请便。想出去的话,跟护士说一声就行。”

李木子拉起他的手,说:“我们走。以后再来找他。”

走出精神病院的大门,他感觉轻松了许多。在谢必安的办公室里他无比压抑。

不管如何,谢必安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他们能够找回自己。这点让他心情愉悦起来。他想请李木子吃顿饭好好庆祝一下,可是他囊中羞涩,只有卖掉手机得来的两百块钱。

他们步行回学校后街。

夜风习习。

马路上不时有汽车打着远光灯,十分刺眼。他忍不住骂道:“远光一时爽,全家火葬场。晃得眼睛都睁不开。”

李木子想着心事,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们俩并排走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他反复思考谢必安的话:他提醒我们改变自己。

怎么改变自己?

……

毕业工作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姑娘这么走路了。没有和一个姑娘靠得这么近过。

以前他很抗拒相亲,抗拒了三四年,觉得相亲喝茶吃饭看两场电影然后就结婚了,这没什么意思,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希望在工作中在生活中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展开追求,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修得正果。冰冷的现实告诉他,这是一种奢望。他开始妥协,因此前段时间二舅要跟他介绍对象的时候,他没有再拒绝,反而产生一丝丝憧憬,希望碰到一个好姑娘。

没想到二舅介绍的是李木子。

幸好二舅介绍的李木子。

不然他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这段时间,他和李木子如果没有互相支撑互相打气,那么早就一败涂地。要么和范同一样彻彻底底迷失自己成为流浪汉,要么和叶灵一样走上不归路成为一个精神病。

他忍不住问道:“木子,你跟范同好好的怎么就分了?”

木子冷笑道:“嘿嘿,说出来估计让你笑掉大牙,还是不说了。

他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说:“说嘛说嘛。我早就想问了,以前跟你不熟,一直不敢问。”

李木子挑了挑眉毛,说:“毕业的时候,他还跟我在一起呢,他家里人给就他对象,是本地的一个姑娘,家里有钱,嫁妆丰厚。所以……”

他问道:“就这样?”

李木子点点头,说:“嗯,就这样。”

他很生气:“原来范同是这种人!”

李木子幽幽说道:“四年过去了,我也看淡了,我能理解他。婚姻不是两个人的是事,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学校后街。他看着李木子很好看的侧脸,鼓起勇气,说:“木子……”

李木子侧过脸,问:“怎么了?”

他听着过路的年轻大学生说话的声音,说:“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李木子笑道:“你现在不是就陪我身边么?”

他的心跳变得很快,说:“我说,一直,以后,以后也陪在你身边。你发现没,这么些年过去了,最后互相依偎的,居然是我们俩,这也是种缘分吧。”

李木子又目视前方夜色。说:“老胡,我们俩现在就是在一条小巷子走路的两个人,巷子很窄,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走,巷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两个人只能互相为伴。可是,一旦走出这个巷子呢,走到马路上呢?马路上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选择。你会继续跟我走在一起么?我会继续跟你走在一起么?不知道。我不敢说一定。人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往往会默默接受眼前的一切。但是面临选择的时候呢?面临考验的时候呢?”

她的一番话让他有些心虚。她说得不错,他跟她认识七八年了,以前从没想过追求她,现在突然想跟在她在一起,是心血**?还是两个人同样被遗弃的现实逼迫他们俩走在了一起?无论是哪种,都不是真正的喜欢。

李木子和他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现实的人,否则他们俩也不会一直坚持着要找回自己。成为范同那种无忧无虑的人会不会也是一种幸福呢?

他觉得有些冷。

他怅然若失。

李木子拍拍他肩膀,说:“等我们找回自己身份,再来说这些吧。”

他咧嘴笑道:“好啊。”

李木子突然停住脚步,问:“你有没有那种小时候关系特别好但是现在没什么联系的亲戚或者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