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该如此

北晋春日天气多变,夜未过半,寒意凌冽,更有大丛乌云拢在湖心阁上方。

忽的一声闷雷炸响,如隆隆巨石入海,颇为慎人。

不多时,细碎的雨声熙攘落下。

春日多夜雨,然暖阁门窗紧闭,寒意半点透不进来。

阁内燃的熏烟自异兽香炉口中袅袅生出,恍若扭成一道神秘符文。

烛火正耀,白瑾行立于长案前,烛火将他的脸晃得忽明忽暗,落笔匀畅,写的是明日呈上去的奏折。

尤卿端坐在案前仔细瞧着他,一双含春美目此时也带着些不明所以的凉意,那和风细雨的笑更是摆不出来了。

白瑾行知他气得不轻,故而只得将他先晾在一旁,待将折子写好,再听他唠叨。

笔顿墨尽,白瑾行将折子置于一旁待其晾干,眼神这才缓缓落在尤卿身上,淡定开口:

“我知你要说什么,事已至此,我不悔。”

尤卿美眸一眯,定定看着白瑾行,眼底有些阴沉沉的,犹如今晚的雨夜。

他许久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才缓缓说道:

“你……也就仗着我受师父之托,才敢这样胡乱作为。当真不悔?”

白瑾行点点头:

“此生已然如此,若一朝肉身赴黄土,往事前尘尽散去,哪还有何值得后悔呢?”

尤卿知他性子如此,气到极至倒也不知该如何气他了,便又兀自默了会儿,待气消了些,才看着白瑾行道:

“你以往不会如此冲动,为何今晚偏生犯了戒?”

白瑾行神色一顿,垂眸看着案上那长折,视线唯独停留在那“长幸”二字上。

这问题他不知如何作答,困顿了好半响,闭了眸子又睁开,却始终恢复不了原先的清明。

他不答,尤卿也猜出了一二。

尤卿不逼他作答,只是面目表情地接着道:

“你命格本来就特殊,如今又一朝动杀念,犯下杀障,都不知惹了多少麻烦。”

旁人不知道,可尤卿却是清楚得很。

白瑾行是千年难遇的特殊命格,将才之命、受万人敬仰,又天生异瞳,灵根奇佳,可注定命有大劫,岁寿不长。

在他面前本摆着两条路。

修仙入道,搏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入朝为政,以己之力定苍生、救黎民。

六年前,白瑾行选了后者。

尤卿深知他的抱负,故而心中虽有惋惜,但到底也是尽力去帮他避开那些邪祟孽障,就为了让他日子安生些。

“可如今你竟为了那小姑娘,犯了杀障,那些暗中的妖邪不顺着那些死灵的气息缠上你才怪!”

白瑾行虽不修仙入道,可他却自带至纯灵魄,引得多方妖邪觊觎。

如今他犯了杀障,那妖邪必定顺着死灵的气息纠缠过来,潜伏于暗处,企图夺取他的灵魄。

尤卿深知这点,所以才气得不轻,可眼前的白瑾行好似并不把这后果当回事。

做便做了,倒还挺坦然。

看样子好似只有他过分在意了,尤卿眸色更加凉了起来,一双桃花眼无端就淬了霜,瞧着越发阴沉。

白瑾行感知到他的怒气,依旧淡定从容:

“无妨,有你在。”

尤卿:“……”

祭司大人气极反笑,嘴角勾起的弧度有点渗人,咬牙切齿道:

“白瑾行你这无赖到底是同谁学的?”

芜陵君淡定垂眸,不知想起了什么,十分不要脸地弯了弯唇角:

“无师自通。”

尤卿眯眼:

“……好个无师自通,莫不跟某个小无赖处久了,学了些坏毛病吧?”

尤卿这回是真的怒了,便什么都敢往外说,更何况他确实瞧白瑾行这淡定的模样不顺眼,非得说些话来气气他不可。

意料之中的,白瑾行眸色稍凝,唇角的弧度也没了,语气冷然:

“我其实还有想把你弄哭的坏毛病,不妨一试?”

尤卿瞧见他发怒的模样,神色也不似之前从容淡定,倒更像个人。

知道自己把白瑾行气到了,尤卿心情一时舒爽,于是便也笑了起来。

他的神情又变得可亲可爱,双手将衣袖一拢,弯眸眯眼笑着,又是那淑人君子、和风细雨的模样。

两人又照常寒暄了几句,便开始说正事。

此次尤卿是感知到今夜白瑾行动了杀念,犯下杀障才匆匆从灵漱殿赶来。

来之前他多少了解到今晚白瑾行为何会那般动怒,他心里虽不赞同,但也有些唏嘘,心道:

这冰棱子孤零零地无欲无求活了这么多年,鲜有在意之事,如今多了这么一个异数,也不知是福是祸。

尤卿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你今夜怎会如此凑巧遇上此事,救下她?”

想到今晚的情形,白瑾行眸子愈冷,凝了冰霜似的:

“此事不算凑巧。我那时刚要到户部办事,渊墨便收到一封无名信,说苏长幸许是有难,我这才反身回府去看……”

尤卿神色稍顿,皱眉打断他:

“无名信?有人知道苏长幸会遭遇此难,故而让你去救她?”

若当真如此,此事可疑之处便多了。

且不说背后指使人去伤苏长幸的人是谁,就说无端又冒出一封无名信,此人知道要让白瑾行去救,那对两人的了解定是不轻。

又或者那写信的人与苏长幸相识?此事乃合谋?

真是疑点重重,处处透着阴谋算计。

尤卿想到的白瑾行自然也想到了,可他却眸色未变,声色稍沉:

“此事我信她。”

话刚落音,尤卿愣了一瞬,可也很快回神,叹气后又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你便好生处理此事。”

他知道以白瑾行的手段,要查清此事并不难,只是诧然于他的态度。

这苏家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本事,让白瑾行如此在意。

祭司大人心下好奇,便做作了要会会这小姑娘的打算。

两人又说了这会儿话,外头的雨便也停了。

尤卿在起身离开前,伸出那保养得嫩若春葱的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符文,半瞌眼眸唇畔微动,吟念出一串咒语。

泛着银光的符文腾空融进了白瑾行额前,转瞬又消失不见。

末了,他陡然将眼睛一睁,稍有些诧异地看着白瑾行,神色不大好:

“你身上除了我这护体符文外,为何还有另一道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