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他们都还太天真

晋帝卧病在床,精神一直不大好,太子殿下便每日亲自为其煎汤熬药,末了还想亲自端进殿里去。

内侍大总管徐连很是为难,忍不住开口劝阻道:“殿下,这本是太医院的活儿,陛下入口的东西让您来,到底是于理不合。”

要知道如今皇帝的病情谁也个把握,眼下这朝堂又都是太子党的人说了算,若是皇帝在此时有个什么三长两断,太子难免得惹祸上身。

更别说皇帝一向不喜太子,不愿意瞧见他,这万一惹怒了皇帝,皇帝一个病糊涂改了圣旨,那多得不偿失啊。

徐连这种劝阻已然把这其中的利弊讲了个明白,可赵允麟性子却倔强得很,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宫门,便低头瞧着地上的青砖,蹙眉道:

“徐公公不必为难,您将药端进去。我只管送我的,父皇若是不想喝就倒掉吧。”

宫内所有人都知晓太子心性良善,最是孝顺,徐连只得微叹一声,端着药进去了。

没一会儿他便从里头出来,脸上带着些喜色:

“陛下已经睡下了,御医说陛下午膳晚膳都得用药,殿下明日可准时些啊。”

赵允麟低头应下,看着那只空碗,好看的睡凤眼中露出些天真的笑意来。

此后他每日来两趟送药,前朝的许多事务都扔给了白瑾行和首辅,自己只管专心照料父皇。

那日白瑾行踏进长乐殿时,从徐连口中得知赵允麟正在厨房煎药,他走过去一看,便瞧见人前芝兰玉树的太子殿下竟屈尊降贵地蹲在火炉前,拿着小扇子小心地扇着风,模样专注而认真,像极了幼时他在皇帝面前背书的模样。

“殿下……”白瑾行忍不住软了眉眼,轻唤一声。

赵允麟一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来了,抬眸瞧了他一眼,开口道:

“瑾行莫要进来了,免得沾了灰。”

说着他举起自己那淡金暗袖的衣袍,面色有些苦恼。

白瑾行便被他逗笑了,难得想了两人幼时的许多事,他站着没动,看着窗外洒进淡金色的阳光,拢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一时间他好似瞧见了许多前那个天真的少年。

第一见太子允麟恰是白瑾行十岁那年,皇帝命他去当太子的伴读。

那时候下着大雪,白瑾行第一次踏进那犹如冷宫的太子寝殿时,只觉得屋里比屋外冷得多,那个瘦小的少年就缩在软塌上,面色发红,俨然是生病了。

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那些宫婢得了秦贵妃的令,对这只有一个名号的太子殿下不管不顾。

所谓太子,活得比旁人都不如。

他没了母妃,不受皇帝疼爱,独自一人艰难地撑着太子这个名号,背地里无数人想害死他,可他还是艰难地活了下来。因为连死去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只能艰难地活着。

那时白瑾行并不明白,皇帝为何将这曾经无比疼爱的儿子弃之不顾,却又让他来当太子的伴读。

隐约记得,那时风华正茂却为了逝去的妻子而一夜白头的皇帝,略有些伤感地呢喃道:

“朕答应过他母后,要教会他怎么在深宫活下去。”

那时起白瑾行猜测,皇帝或许并不如表面上那般讨厌太子。

白瑾行觉得人心真是复杂,可他也对那小小模样,却天真乖巧的孩子心疼了。

于是白瑾行开始帮他,与他形影不离,表面上是他的伴读,背地里甚至还让人处理了不少秦贵妃派来的杀手。

两人一起上太学,每日腻在一起,起初白瑾行冰冰冷冷谁也不许靠近,可偏偏赵允麟温和天真,耐着性子去讨好他,整日扯着他的袖子,阿珩长阿珩短。旁人都觉得是太子殿下玩伴少,又有白氏三子这么一个同龄而优秀的伴读,一时起了依赖之心,缠着不放倒也正常。

可一两年,三四年之后,太子渐渐成了姿兰玉树,眉目明丽的少年人,依旧与白瑾行同进同出,两人的关系丝毫没有变过,众人终于发现,平日里冷清淡漠的白氏三子,只会对太子才温软眉眼。

因着有白瑾行在身旁的缘故,太子的日子好过了起来,东宫也不再是以前冷冰冰的样子。

十三岁那年的春天,东宫的桃花开了满院,两人从太学院回来,赵允麟就拉着白瑾行兴冲冲地回了东宫,在桃花树下铺了张毯子,又摆上甜酒和花糕。

可白瑾行却捂着鼻子打起了喷嚏,眼睛瞬间就因为花粉变得通红,赵允麟都吓呆了,忙问:

“阿珩阿珩,你这是怎么了?”

瞧见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白瑾行只得无奈道:“臣花粉过敏。”

可他知道赵允麟喜欢在桃花树下午休,所以一直没说,而今天恰是忘了带小姑姑配好的药。

赵允麟急红了眼,直说阿珩你个大傻子!

可下一秒还是拉着他的袖子往太医院跑去,那时太医开好药方,赵允麟就如今日这般不管不顾地低着身子,小心地在火炉面前扇风,还时不时抬头瞧一眼他,满眼的担忧。

那孩子眼中的关切与担忧,白瑾行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记得当时自己忍不住问:“殿下为何待臣这般?”

小小的殿下怔了怔,而后抬头傻笑:“因为只有阿珩对我这么好了。”

这话说得有些天真又带着心酸,而后他果真落寞地垂下了眉目,小小的少年并不懂得如何在信任的人面前也掩饰自己的情绪,索性吸了吸鼻子道:

“以前父皇和母后也待我好,还有阿月……可是……”

可是,曾经的美好却一夜之间全被毁掉,疼他的母后成了嫔妃斗争的牺牲品,以死留给他这么一个太子之位,爱他的父皇看他时眼中带着厌恶,再也不对他笑了。

而阿月……那是一个自幼照顾他的侍女,在他十岁那年为他挡了暗杀,临死之前捂着他的眼睛,曾经柔软的嗓音变得沙哑,她说,殿下,不要看。

十岁前他被好生护着,却在仍旧天真懵懂的年纪,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被所有人遗弃在黑暗冰冷的角落。

于是,他只能自己一个人长大。

白瑾行知晓赵允麟遭遇的这一切。

所以在那日,在那个晴朗的午后,院外有盛极而开的梨花,斜阳透过窗户洒入几道淡金色的光线,那光全都被拢在火炉子前的小少年身上。

那一刻,白瑾行知道他找到了可以侍奉一生的君主。

白瑾行上前几步,撩起衣摆,照着君臣之礼郑重地拜了下去。

赵允麟发愣,一时间更是不知所措,赶忙从火炉前站起来:

“阿珩你这是做什么?”

白瑾行抬起头,眸子里澄澈如水,却好似映着小太子身上的光,对他许诺道:

“殿下,我白瑾行在此起誓,有生之年,必定倾尽所有,护殿下无忧。”

这句誓言一直被人记着。

可那年的他们都还小,方才十三岁的年纪,眼里都还带着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