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看不透这人心

京都内昨夜下了场不小的夜雨,湖心阁更是湿了几分,太阳出来后又晒得人暖洋洋的,湿气蒸腾得人又懒又发昏。

长幸坐在后堂的水轩中喂鱼,模样很是懒散,就差再打个哈欠了。

“呀,君夫人一大早就在这儿喂鱼啊?”

长幸探了探身子看了一眼那已经晒得老高的日头,很想对着那袭白底蓝衫翻个白眼,可到底是忍住了。

她转过头看着正走过来的尤卿道:

“原来是我们祭司大人,真是有失远迎啊,小雅你赶快下去备点茶水过来。”

小雅应声退下,在不小心看了一眼大祭司后,红了红脸,脚步更加匆忙了些。

尤卿笑眯眯地坐下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

“应该的应该的,”长幸不想再跟他打哑迷,直接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是做什么?万泽楼那边有消息了?”

尤卿摇摇头:“消息倒是没有,只是听说你前几日入宫了一趟,见了那太子?”

想到这长幸脸上便又凝重起来:“见是见了,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可我却觉得太子并不简单。”

尤卿脸上的笑带着深意,转而又是一声叹气:

“连你都察觉出不对劲了,可那傻子还不愿意相信呢。”

长幸一愣,她知道尤卿说的是谁。

可接下来尤卿却问她:

“你知道当初白瑾行是怎么成为芜陵君的吗?”

那是北晋曾经最难熬的一年,事情的起因是那场早有征兆的天灾。北晋是整个沧州大陆最大的国家,囊括了中原的大部分面积,且北边的山脉便是整条沧州大陆的母亲河九泷江的源头。

可那年冬天过去后,春日迟迟不降雨,短短三个月九泷江水位便下降了许多,沿江的许多良田都出现了干涸龟裂的征兆,在这样的情况下炎夏还是很快就来了,剧烈的阳光下又是半个月都不曾降一滴雨。

无数良田荒废,庄稼种不成百姓便没了活下去的希望,无数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北晋的边境更是暴乱频发。

天灾人祸之下,北晋的社稷岌岌可危。那时的白瑾行方才及冠,正是少有的受晋帝赏识的朝堂新贵,又因出身白氏,那冷清出尘不傲不逊的矜贵模样,简直是世间少有。瞧见他的人都觉得,这位该是喝雪山的露水活的天仙,压根不属于这人间。

然而就是这位天仙,在晋帝苦恼于无人敢处理此次天灾而勃然大怒时,眸色淡然地站了出来,扛下了这苦差事,愿意去远城救济灾民解决天灾。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只觉得这白氏三子脑子不好使,都说了那是天灾,哪是人能解决的?他们放不下这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哪里舍得去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挑起这个担子?

世人有所顾虑,有所贪图,是为活于尘世,是为俗人三等。

而白瑾行却没什么所图,他觉得没人想去,总得有个人站出来,所以他就站了出来。有问题总是需要人去解决的,而他只是来成为这个人罢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白瑾行领了旨意去往受灾严重的城池时,正是炎夏六月,一路上他看见了许多形状潦倒凄惨的灾民,有枯瘦如柴、饥肠辘辘的孩童与老人,也有病倒在路边却拼命爬向肮脏的水沟的人,无数人想活,却无数人在死去。

见得多了白瑾行终于明白,自己肩上这担子有多重,他开始抛下自己的性子,想尽办法去解决天灾人祸,好几次差点被杀也被自己刚救的人在背后算计,绝望过也痛苦过。

可谁也不知道,就在第十日,在白瑾行所停留的九泷江源头的城池,迎来了半年来第一场雨。

这场雨连下了三天三夜,缓解了整个北晋的灾情,九泷江再一次恢复成正常的水位,无数田地开始重新焕发生机。

百姓都觉得是白瑾行为他们带来了救命的雨水,对他充满了感激,一时间白瑾行在民间的威信极高。

回朝后,他也因此被晋帝授封为芜陵君,芜陵七郡作为他的封地,岁奉万石,是为北晋唯一的异性封君。

晋帝信他宠他,更是在同年就交给他辅政之权,而自己则幽居长乐殿修道。

“这就是白瑾行成为芜陵君的原因。”尤卿面色深沉道,“你以为那皇帝是当真赏识白瑾行?自古有谁不知道功高盖主的道理,皇帝也并不是当真信任白瑾行的,他不过是利用这些身份,利用白氏对皇家的愚忠,将白瑾行彻底限制在这京都之中。”

尤卿还记得六年前他第一次下山找到白瑾行时,他身形消瘦得不像个二十岁的少年郎。

白天看文书晚上也看文书,眼睛像灭了灯的山谷,空荡得厉害,整个人都憔悴得不行,却没有多抱怨一句。

尤卿看到他的第一眼,只觉得发愣,这样的白瑾行哪里像当初在容云天境无忧无虑同他一起长大的小师弟呢?

“我若是他,背负着那样的命格,每日都被妖魔折磨,别说成为拯救黎明苍生的芜陵君,我怕是要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尤卿又勾唇笑了笑,“可我也知道,这样才是他白瑾行啊。”

活得比谁都累,内心深处却比谁都要天真良善。

长幸认真听着,有些心疼,眸底却温和柔软得不行。

她忍不住问:“你觉得这样的白瑾行,太子若登基了,当着舍得下手吗?”

尤卿凝眸沉思许久,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白瑾行做这一切是为了让太子顺利登基,是为了这北晋的江山社稷,为了黎民苍生。我们相他,可太子当真信吗?能登上那皇位的人手段都不会干净,现在连我都不确定,那自幼和白瑾行长大的太子,是不是当真容得下白瑾行?”

要知道,璨若星辰的明珠在普通人眼中价值连城,可对别的珠子而言,便是太过刺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人与人啊,若是靠得太近,心却不在一处,总是越发看不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