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重组后, 首辅是黎暮泽黎大人,四月恩科前三,乃至二甲进士择了前六都进了内阁, 又从六部调了六位, 组成了一个新的班子。

按理,这些一甲二甲前六都该进翰林磨练磨练的, 但如今内阁不是缺人吗, 这一批的恩科进了内阁,天下有功名的读书人得知后,后悔不已,为什么没参加恩科,而是想着放一放等来年秋闱。

这都是什么好运气,天子门生不说, 还是近天子身伺候笔墨。

内阁也分职务的, 像今年恩科进来的新人, 那肯定不可能上手办公,大部分都是实习生, 跟在老师后头学习, 还有写文章写的好的, 那就是秘书职责,代圣上草拟圣旨、折子、文件这类。

运转磨合了一两个月,内阁总算是上了正规。

六月中, 圣上要出宫避暑,随行的有内阁班子, 后宫就是太皇太贵妃, 还有安亲王前往。

这次去的地方离京里远一些, 赶马要两天, 就是黎南珠那时候特别好奇的海边别庄,大部队出发的话第四天大早上到的,海边行宫特别凉快,地方也大,行宫占据了半个山腰,整个山都是皇家的。

还能打猎,跑马,反正好玩的多。

山上还有水流不息的瀑布,面朝大海,迎着海风,前后夹击,就是最热的晌午,黎南珠穿一件圆领宽松的袍子,也不热,晚上更是凉快能睡好。

“给他俩也换上薄棉,没事不怕冷,到了傍晚加一件外套就好了。”黎南珠跟擒娇说。

红豆爱玩,一进五月,每天脑门都一层薄汗,衣服全换成了细软棉的,吸汗凉快。小糕就文文气气的,他哥玩的时候,在旁边当小弟。

虽然他本来就是小弟。

“爸爸,粗玩~”红豆小腿跑着进来的。

后头小糕是小尾巴,吧嗒吧嗒跟着进来。

两孩子,前头红豆噗叽抱着爸爸大腿,小糕一看,抱着红豆哥哥,跟串糖葫芦似得,黎南珠抬手一人揉一把脑袋,说:“成,咱们溜达一圈,你自己走行不行?”

“行!”红豆爽快答应。

小糕点点头。

黎南珠带着两个孩子外出,身边自然少不了伺候的,太监宫女跟了一堆,还有奶娘。祝灵留下看管东西,要收拾的,擒娇便跟了上前。

行宫是依山而建,这山也不高,就建在偏下的半山腰,层层叠叠的,黎南珠住的宫殿是最大最正的位置,风水流通好,极为凉快,景致也好。

一出门是小广场,白玉栏杆,对面远处就是大海,绕着左右栏杆下去,下头是各宫苑,树多绿化多,被隔开了。

“爸爸,四二爷爷~”红豆两手扶着栏杆,脑袋钻在中间往下看,一只手指着一处,兴奋高兴说:“亲亲!”

什么四二爷爷亲亲。

黎南珠往过一看,好家伙,宁太皇太贵妃住处外头拐角,十二正把信四堵在墙上两人在那亲。

他在低头看自家俩儿子,红豆看上去很高兴,还一手挥挥,小糕也是眼睛亮晶晶的,凑过去跟红豆说:“爸爸和爹爹亲亲。”

“糕糕,嘘!爸爸听到了。”红豆小声说。

黎南珠:……他都听见了。

这俩才一岁半,知道的这么多?黎南珠板着脸,“上次我和你爹给你们讲睡前故事,你们装睡?”就上次他和历延年没忍住,亲了下。

主要是睡前故事还蛮感动人的。

红豆一脸糟糕,小糕巴巴看爸爸,黎南珠蹲下,一摸俩小屁孩,说:“大人亲亲嘴巴,那是彼此喜欢,我和你爹那是成亲,你们十二爷爷也马上就和信四爷爷结婚了。”

“爸爸森莫喜欢啊?”

黎南珠亲了口红豆脸颊,发出吧唧的声响,“爸爸喜欢红豆,这就是亲亲。”再糊小糕一脸口水。

两只高高兴兴的,抱着爸爸脖子给爸爸糊口水。

黎南珠:……

爱太多,快扛不住了。

好在历延年来了,黎南珠擦着脸上口水,‘祸水引东’说:“去喜欢你们爹,多喜欢喜欢。”

红豆小糕就跑过去抱爹爹。

历延年过来还未说话,先被两孩子糊了两脸颊的口水,他一手抱着红豆,一手牵着小糕——黎南珠就抱小糕,红豆真的太瓷实了。

“咱们在这儿住多久?”黎南珠问。

历延年说:“住到九月回去吧,那时候京里凉快了,这边海鲜多,比昭州干爽些,吃食上好像差不多。”

“海鲜是差不多。”黎南珠说完,馋了,“中午吃海鲜大餐吧!”

“手掌大的虾,稍微煮一煮,不加什么调料,吃起来是甘甜的。”

“还有鱼,各式各样的,刺少,肉鲜嫩。”

“不知道这里的虾和鱼怎么样。”

味道还不错,都是进贡皇庄用的,食材新鲜,又大。黎南珠吃了个爽,还开了一小碗菠萝罐头当饭后水果,吃完饭哄了红豆小糕午睡,他自己也午睡。

躺在**时,黎南珠跟历延年说:“其实——”

“?”

黎南珠就上手捏了捏历延年的脸,然后笑嘻嘻说:“没什么,睡觉吧!”

其实他在昭州生活了近二十年,到了京城才四五年时间,有时候想昭州,但好像也不是特别特别想,身边有历延年,有红豆小糕,在哪里好像都很快乐。

当然烦心事也有,总的来说,是踏实的。

他是会自己找乐子的。

八月时,内阁发了文书,海外通商船队启动,照旧是由昭海伯负责——昭海伯王铿已经上了折子,自请愿意前往。

论海外航线,整个大历没人比昭州王家知道的更多了。

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地图航线、手稿,还有海外的关系人脉,哪怕是有段时间停了海外航线,那也比大历没根基的强太多。

王铿说,他天生就是海上冒险的人。

如同他祖上一般。

谁不想继续祖上光辉荣耀。

朝中保守派继续反对,反正一件事除非众人都有利益,不然总会冒出反对、不赞同的声音,大历是小农经济,官老爷们骨子里认为士农工商,商业没什么好在意好提拔,大费周折跑到海外的。

时间久远,他们可能忘了,如今大历能让底层百姓糊口填饱肚子,不至于挨饿的土豆、玉米,那就是海外商队带回来的。

经过一代代的培育,现在的土豆玉米产量高,更适合大历土地。

以前干旱水灾,是死大批大批的人,易子而食不是空话,但永熠帝时积累下的家底,土豆好活,又好保存,加上朝廷赈灾,比以前百姓生存活下去要好多了。

“既是如此,放这几位到地方历练历练。”历延年看着桌案上反对的奏章说道。

黎暮泽摇头说:“不好如此,下放到地方,百姓更是受苦。”这几位的秉性,到了地方不适合。

“那你意思?”

“暂且不动,各位的副手先考校考校。”黎暮泽道。

敲山震虎,考校着重副手,主位自然是有了危机感了,要是副手能用,直接提上来——以前哪怕利益相同,可如今这正位就一个空缺,还能一致吗?

有野心的自然会暗暗向圣上表露忠心。

黎暮泽感叹:“也是如今氏族微末凋零,若是以前这等小手段用不了的。”

氏族力量的团结,个人的利益算什么,官场错根复杂,背后牵扯之深。

所以此时大历弊端多,骨头难啃,但仔细梳理都是有线头,只要开了个头总能理清——因为祖上将更难啃的都给你清理过的。

为何黎南珠说有生之年极有可能坐上火车也是因为这个。

大历就像是一副陈旧发了铁锈的庞然大物,表面看尘土野草像个野蛮人——真彻彻底底的封建守旧社会。但扒开底下一看,类似个四不像的机器人,关键处还有铆钉,虽然生锈了。

他们只需要涂了油,敲打敲打,再修理修理,这个庞然大物就能站起来,换做新面貌了。

历史发展的轨迹,降落了一个变故,改变了整个走向。

幸好比较早,还没到彻底挽回不到的局面。

九月初,圣驾回京。

到了京中头等大事就是安亲王终于要成亲了!

十二每天呲着牙笑着个大脸,见谁都是:“我十月一就要娶妻了。”、“你知道我夫人是武林高手吧。”、“回头来喝喜酒。”、“我跟你说,当初我和我夫人认识那也是一桩奇事。”……

逮着谁都要夸他和信四的爱情。

那几天信四都是绕道避开主子走的,怕被主子笑。黎南珠逮了好几天才逮住,就说:“老十二在外头吹你们的爱情故事,你知道吗?”

信四点头。

黎南珠兴奋,“你什么感受?”

信四回味了下,点头,“挺好的。”

“……我还以为你害臊觉得丢脸。”黎南珠故意道。

信四说:“不丢脸,他说这些我也爱听。”

黎南珠:……爱情的酸臭味。

“走吧走吧,别乱跑了,马上就成亲了,你整日在外头,快试试你的新嫁衣。”

这次新嫁衣是男式袍子,做的简洁又不失华美,很符合信四的审美,穿上人也精神,有几分英俊利落来,就是不秀美,同十二站在一起,比十二还高了小半头。

黎南珠突然想八卦一件事,但他想了下忍回去了。当天夜里跟历延年叭叭,“你说你十二叔是上头的,还是信四是上头的?”

“我没好意思问信四。”

“我觉得信四像是一。”

历延年头顶问号什么是一。

“就是你啊。”黎南珠说完,又说:“就那一次,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就是中了药,如狼似虎向你扑过去,怎么也是我主动当底下的。”

历延年此时懂了,便说:“是药的问题所致。”

“那当然了。”黎南珠回想起那晚,不知为何身体有些发热,他又和历延年一个被窝里,贴的近,这会氛围开始变得不对劲,有点粘腻,“……其实也蛮不错的,在底下,挺好的。”

很爽啊。

黎南珠想着,身体就起了变化,但紧跟着历延年将被子掖了掖,轻声说睡吧。

然后就闭上了眼。

黎南珠:???

他气不过,捣鼓历延年胳膊,“你是真睡了还是假睡了?”

“……阿叔我在念清心经。”历延年低声说。

黎南珠:好家伙,宁愿念经都不愿和他互相帮助。

“我难受。”他哼唧,被子下一条腿还蹭历延年,“我难受我的,你接着念啊。”

历延年:……

“阿叔,我只是不想你再有孕。”

“我知道我也害怕这个。”黎南珠没生气,他多聪明啊,当然是看的出了,此时贴过去,神神秘秘说:“但可以做别的啊,来我教你,你不许叫我阿叔了,这种事情叫我阿叔,你小子玩的很花!”

历延年不懂,“什么花?”

“没什么花。”黎南珠嘀咕,看来是他心思有点乱想。

当天夜里帝后互相帮助,还挺开心的,帐子内的氛围都热了。第一次是皇后教皇帝多,但皇帝聪明,善学,一次推百次——

也没有百次那么多。

反正皇后后来很满意,就是第二天起晚了些。

十月一,安亲王大婚,一大早出门去宫里迎亲——信四是从东宫出嫁的,作为皇后的娘家人,那嫁妆也是一箱箱的。

红豆小糕被打扮的喜气洋洋,跟散财小童子一般。

帝后还亲自前往安亲王府观礼,不过观完礼,就抱着两只散财小童子回宫了,他们留在这里,前来祝贺的宾客都玩不开。

信字辈全都跑去玩了,连着黎大郎黎晴宥的安字辈也过去看热闹。

主要是第一次见侍卫嫁人当王妃,尤其还是传闻中身手好、出手狠辣、忠心像个木头的信四前辈嫁人,那众人自是好奇了。

不过没人敢‘闹洞房’,不敢是不敢,当天夜里,安亲王和亲王妃寝室屋顶,那是爬满了人,都竖着耳朵呢。

信四哄了十二先去洗漱,到了屋外,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说:“你们自己走,还是我请。”

只见一道道黑影各奔东西散的厉害,全都蒙着脸,分不清谁和谁。

黎南珠听十六回话,“就一句话你就撤了?都蒙了脸,信四怎么认出你来,你不说话,把锅甩给安字辈啊。”

十六大为震撼:“主子?”

黎南珠正经咳了咳,“也是哈,你们是前辈,怎么能甩锅给安字辈呢,我就是说说,行了天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从这件事不难看出,信四是假木头,十六是真老实。

还是个小孩,怪不了的。

历延年听闻后,说:“阿叔,十六也快二十了吧?”

“……这么大了吗。”黎南珠突然想到,“擒娇祝灵两个人,按照宫里年纪那是放出去都够了,我明日问问她们。”

看吧,当皇后事情也不少。

黎家侍卫成家这事,黎家也不会阻止不让,但都是问了对方情况,最初是按‘死士’培养的,成了家有了孩子那就得退下来,一般死士侍卫成家晚,二十七八到三十年纪,退下来那就是培养下一代接班人。

之后就真成了王府、郡王府的看家护卫工作,或是分到庄子、铺子,过寻常百姓过的日子,不用刀尖上舔血,自然月银也少了。

有的侍卫天生喜欢干这行,也喜欢刺激,主要是被主子信任,给予权利,所以对成家退下来这个选项,也有人拒绝不愿意。

都看各人。

丫鬟上就自由,家里爹娘给相看了不错的,那就成家,以后生了孩子还能进王府/郡王府,不过擒娇祝灵两个不一样,她们比黎南珠小一两岁,也算一道长大的。

黎南珠还是第一次处理这个事。

“祝灵有二十四了吧?擒娇呢?二十三?”

两人点头,擒娇笑说:“主子,怎么好端端的问我们年龄。”

“我不跟你们绕话,你们要是想成家了,我给你们在京里买宅子,给你们寻个好人家,有我撑腰,你们也不是跋扈性子,日子指定过的和美。”

“但就看你们怎么想。”

祝灵温声说不想嫁人。擒娇是爽快说:“奴婢以为是什么呢,我不嫁,我同祝灵姐一道长大,以后也是一道伺候主子。”

黎南珠看了看两人,最后说:“由着你们,我不催不逼,但要是什么时候想了,就来跟我说,我替你们找。”

他手上一大把单身男青年呢。

祝灵笑笑说好,擒娇便也说好。但黎南珠看出来了,祝灵是不紧不慢,但心里主意最正,除非他强逼,但他强迫什么。

两人以后的日子,还有他这个主子在。

成家结婚那也是要心甘情愿才成的。

转眼时间到了十一月,太皇太贵妃出宫住在了安亲王府后宅,自安亲王成亲有了安亲王妃后,京里贵妃们的社交活动,安亲王妃从不参加,安亲王也不说,每日都去金吾卫,安亲王妃就同去,有时候还进宫——

震惊京里贵妇的是安亲王妃还是男子打扮,一身侍卫衣裳,还在御前行走,跟以前没出嫁时一般,这、这成何体统。

都嫁做人妇了,连点妇人规矩都不守了?

怎么能抛头露面,还跟男子混迹一起。

言官就谏安亲王管不住后宅,安亲王在朝堂上撸袖子对着言官大骂,意思本王王妃的事情关你个老头什么事,本王乐意宠着本王王妃,你个酸老头。

这事吵吵闹闹了一个月,后来那言官不知为何整日拉肚子,上不了朝,办不了工,就怀疑是安亲王给他下毒——

其实是安亲王妃做的。

历延年是和稀泥,借机让言官回去养身体,顺便暂停了官职。安亲王这边因为没证据指明是安亲王给言官下毒,名义上是殿前失仪,只罚了俸禄了事。

明摆着偏帮自己这位十二叔。

众人看明白了又能如何,有几位老臣子是感同身受,出了大殿,对着皇宫方向流下了一把辛酸泪,意思大历如此之下必要完了。

圣上看似偏帮安亲王,可细追起来那是看在皇后面子上。

黎家一个家奴出身,如今视千百年来的封建礼教为无物,一介妇人还能当侍卫当官在外行走办差,这、这是那些官老爷们不敢想的。

官员哀声载道,已经有人说:端宝帝乃黎家傀儡,背后是黎南珠这个皇后操控的。

黎南珠听闻后:……

给他干他都不干,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定时上朝对着那些顽固分子,不得把他气死了。

话说两头,十二他娘就主动请旨要去安亲王府住。

历延年给放行,宁太皇太贵妃便到了安亲王府,满京城的贵妇们都在看戏,以为是这位太妃坐不住了,嫌儿媳坏了家门风气,要出来**儿媳规矩,结果等来的是,太妃确实是去养老享乐的,关于儿子和儿媳的事,半点手都不插。

不过京里贵妇圈有什么宴会,太妃倒是前往。

但安亲王妃还是一如既往,这——

事情并未完,入冬后,历延年感染了风寒,黎南珠看过不严重,就是有点发热,嗓子有些痛。郑太医给开了药,黎南珠看历延年吃了,说:“你多睡一会。”

“今日奏折还未看,内阁议政还未听。”历延年要爬起来干。

黎南珠:“……”

历延年撑着胳膊要起。

黎南珠:“……”

历延年有点心虚,不打自招说:“我想阿叔去听听,帮我看看奏折。”

“你是真感染风寒,还是故意感染就为了让我学习处理政务?”黎南珠认真问。

历延年当即坐起来,急道:“是真的被风吹了不舒坦,才想阿叔可以学着处理政务,阿叔才能不止如此,每日缩在皇宫,像是被去了翅膀的鹰,阿叔不该被困的。”

帝后等闲不能出宫,但黎南珠想出也可以,只是每次都是一大群人跟着,回头又有臣子谏言皇后一举一动,要端庄,要母仪天下。

层层枷锁,历延年如何看不明白。

所以信四成为安亲王妃御前行走,满朝文武皆不满,言官折子堆积在案桌上,可历延年依旧熟视无睹偏帮安亲王——

他偏帮的不是信四,不是安亲王,是为了他的阿叔。

“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神气啊。”黎南珠嘴上语气轻描淡写,但心里是感动的。

这个朝代很旧,有些人冥顽不灵的顽固守旧迂腐,每踏一步都很艰难,但有人愿意替他踏,有人愿意让他拥有他的权利。

一起扶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