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狂药难以置信地望着空****的神龛,心说船菩萨跑了,这还了得?像洪贤这种又穷又老的渔民,他们对船菩萨的虔诚,比对毛主席还要深。顾名思义,船菩萨就是保护渔船的神仙,现在神仙溜了,不就表示大难将至,船菩萨都罩不住渔船了?

船老大神情凝重,什么话也没说,不知在想些什么。船老大一家人都不吭声,全在等船老大做决定。现在船开出来几小时而已,要回去还来得及,如果到达大海石那边,可就真是孤立无援了。洪喜鹊泪水婆娑,李娘一时心疼,便小声和船老大洪贤商量,别急着回岱山那一边。

纵然李狂药不相信船菩萨,但船菩萨又不会动,哪里能跑动。这事让李狂药心里没底,他越来越觉得洪喜鹊的男人早被海鱼吃干净了,再去也是徒劳。本来,李狂药以为丁细细会捣乱,说点不痛不痒的风凉话,此刻却见她和刘付狼都冷冷地旁观着。不知从何时起,丁细细就收敛住蹦蹦跳跳的个性,变得极为沉静了。

“你们是不是怕出事,想回去?”李狂药在船舱角落小声问丁细细。

丁细细不经意地嘴角上扬,答道:“没那个必要,既来之则安之,你不会真以为船菩萨会跑吧?”

李狂药觉得丁细细话里有话,想多问几句,却听船老大和李娘决定继续开船。洪连海遵从父母的决定,也不愿妹妹难过,可一看到还有外人在船上,于是就走过来问李狂药他们要不要回去。这时,丁细细不等李狂药做反应,当即就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要一同前去。人都挤在船舱内,李狂药不好当着船老大一家人的面问丁细细怎么回事,只能等晚些时候再问。

在这之后,李娘就从船舱下面掏出一个坛子,坛子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和在黄鱼湾洞里的酒味一样。李狂药以为李娘要拿来给大家当晚饭,哪知道洪喜鹊接过坛子,转身就走到船头,准备再一次祭海,以求东海龙王不要为难他们一家人。丁细细对舟山渔民的习俗很陌生,不及李狂药那般了解,看到船老大一家人那般紧张,还在冷冷发笑。

李狂药奇怪地望了丁细细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变得如此冷漠,之前她再古怪,也不会挑这种场合笑出声来。幸好船上的噪音很大,船老大一家人没注意,不然很可能半路赶他们下海。话说回来,渔民并不笨,现在大家都知道海底没有龙王,祭海只不能过是一种习俗,图个心安罢了。

在舟山渔民的习俗中,渔船出海前,都要由老大捧一杯酒泼入大海中,并抛少许肉块入海。这天,船上众人忌讲不吉利的话,不许吵架。祭海除了规定的礼仪和程序外,还有诸多的禁忌,比如祭海一定要用黄酒。这是因为以前的渔民认为,海中捕鱼是与龙王赌博,黄酒颜色混沌,龙王爷喝了眼睛看不清,这样才能让渔民满载而归。

李狂药等船老大一家人走出船舱,站在海上的夜色里时,便想悄悄地问丁细细怎么了。可是,没等李狂药回头看向丁细细和刘付狼,却听到船老大在外面惊喊了一声:“喂,海面上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漆黑的海面上漂来一个橡木桶,就是洋人酿葡萄酒用来发酵的东西。海面上本无光亮,船老大一家人早把航行灯关掉了,由于要再一次祭海,大家挤在船头上才发现橡木桶的踪迹。茫茫东海,碧波万倾,极少看见垃圾漂浮在海面上。何况,渔船离群岛很远了,岛边即使有人扔垃圾出来,也不可能漂那么远。船老大觉得不对劲,于是甩出一张渔网,费了一番工夫才将漂在附近的橡木桶打上船来。

刘付狼发现动静,马上和丁细细来到船头,他一见情况就说橡木桶身上有问题。李狂药也觉得有问题,所以没把刘付狼的话放在心上,等到船老大把橡木桶拉到渔船的甲板上,大家才近距离地看见桶身上有许多凌乱的刻字。

“快拿灯来!”洪连海朝洪喜鹊着急地喊了一句。

洪喜鹊慌张地去拿灯,却半天找不来,只听刘付狼先道:“救救我,我在大海石上——李狐。”

丁细细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李狂药,久久才说:“这些字像是新刻的,最长不超过一个礼拜吧?”

李狂药心说,奇怪了,太爷爷现在在中山病倒了,他怎么会在东海上,莫不是前一个月留下的东西?紧接着,刘付狼把橡木桶转了一个圈,发现另一面还有刻字。只不过,另一面的刻字不是求救留言,而是精致的洋文。丁细细扫了一眼,便说那是一家法国酒庄的橡木桶,制于1772年。

“真的假的?你认得?”李狂药羡慕地问,心想要是他书念得多一点儿,或许也能认得洋文。

“错不了。”丁细细摸着橡木桶说,“桶里的酒肯定空了,要不然浮不起来,这桶身估计再漂几天,也要裂开,沉到海底。”

船老大凝望橡木桶,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可能在想他女婿一家人为什么没在橡木桶上留言,十有八九已经死了。李狂药之前对船老大提过李狐的名字,却没说李狐已经回广东了,此刻的他比船老大还要纳闷。不用丁细细说,李狂药也看得出来,那些刻字在海水泡的时间不长,不可能是一个多月前留下的。总不会船老大女婿一家人被困在岛上,求救时留别人的名字,而不用自己的,这不符合常理。

洪喜鹊迟迟地找来船灯,可大家已经把刻字看完了,她只好再把船灯放回去。船老大把橡木桶放在船头上,想了想,然后叫李娘接着祭海。祭海的过程持续了几分钟而已,李狂药站在一旁观望,还想再搜寻海面,迫切地想要再捞一个橡木桶上来。无奈,渔船没有开航行灯,人的视力范围不过十来米,很难再有新的发现。

渔船没有开航行灯,一是电力不够,二是怕被人看见,毕竟它是一艘黑船。李狂药见过正规渔船出海,千百艘在海上捕鱼的情景,那美丽壮观的画面仍记忆犹新。以前,渔民出海多以两艘并行,组成一对,一艘用来捕鱼,另一艘就是储存冰块、保鲜鱼虾之用。每一对船上都要在船尾装上与众不同的彩灯,便于在夜间互相识别。同一个渔场有上千对船只,它们的彩灯基本各不相同,那场面要比上海外滩还要热闹漂亮。若是在白天,两船之间的联络只好靠大声喊叫,或是看对方的旗帜为号。渔民讲话时喉咙之所以特别大,就是因为平时在海上喊惯了话。

洪贤一家人不是去捕鱼,只开了一艘船出来,也不必和另一艘船联系。可李狂药却在想,船老大女婿一家人的船是不是坏了,或者沉了。黑渔船不大,但也不小,如果没有大风大浪,它很难沉入东海,除非遇到了很大的变故。

一想到这里,李狂药就不踏实,连船老大一家人准备的晚饭都没吃。洪喜鹊和李娘以为李狂药嫌难吃,脸上就挂不住了,想要解释,却被船老大喝了一声,叫她们去把铺子再收拾一下。渔船得风助行,开得很快,李狂药睡觉时,和刘付狼挤在一个小小的木板铺子上,浑身都不舒服。还没睡着呢,李狂药就听到洪喜鹊在船舱外哇哇地吐了,好像是晕船了。

“她这么急着找她男人,该不会怀孕了吧?”李狂药转了个身子,想和身边的刘付狼聊天,可转过来时却发现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对方的胡子都扎到他嘴上来了。

刘付狼瞪了一眼,李狂药就坐起来,然后趁着船老大一家人在照顾洪喜鹊,他就小声问:“你们今天上船后怎么怪怪的?”

“怪的不是我们,是船老大一家人。”刘付狼低沉道,但依旧侧躺着,没有坐起来。

丁细细就在另一旁的铺子上,她还没睡着,听到动静后就答:“野狼,你跟他讲吧,反正他先知道,对他也是好事。”

“讲什么?”李狂药不明白。

“船老大他们都死了。”刘付狼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李狂药拉下来,让他老老实实地睡觉。

“要睡你自己睡,我不习惯和别人挤着睡。”李狂药又坐起来,想要问刘付狼为什么这么说,船老大一家人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已经死了。

刘付狼烦了,便起身把李狂药按下,然后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李狂药本来有些睡意了,听到刘付狼这么一说,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又从**坐起来,并望向空****的神龛上。神龛上原本摆了船菩萨,可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了,洪喜鹊在渔船上找了一圈也没找见。那时候,李狂药就觉得哪里有问题,可后来只顾着怕渔船出事,没有多往深处想。

“拿着防身!”忽然,刘付狼从怀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递给李狂药,同时道,“睡觉别睡太死,小心他们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