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欧阳的话让李狂药很是意外,也觉得在情理之中,要说李狐没去过大海石,小孩子都不会信。夜深了,街上成群结对的行人慢慢散去,王欧阳醉醺醺的,靠在樟树下就把话说开了。

1976年10月以后,文革虽然结束了,但真正的沉冤得雪还没看见曙光。等到全国的形势都松了,那是从1980年才开始的。在那段日子里,因为王欧阳早就把包头市的酒馆送人了,声望也特别好,所以没人为难他,还处处照顾他。那时很多酒商都被批斗,他们就联系王欧阳,想办法脱身。实在逃不了的,他们就把传家宝找了隐蔽的地方掩埋,以免被红卫兵们毁掉。

实际上,文革的苗头初现时,精明的各路商人都开始准备后路了。有的立刻找关系跑到南洋、欧洲等地,有的走不出国门,他们就把好东西先藏起来。商人到底是商人,投机倒把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一见情势不对,马上就金蝉脱壳。李狐在北京经营酒铺时,文革还没开始,他就和一些酒商运了一些东西出去,尔后才回来带上家人逃去南方。酒商经常运酒,早就形成了一张运输网,能够将重物运到别处,从南到北都有各自的渠道。

那一次,一起同去的酒商有五个人,他们分别是李狐、万长青、王欧阳、丁忘忧、江恨天。他们都是在生意场上认识的,而把酒藏去东海的大海石,则是李狐的主意。由于大海石位置隐秘,比陆地上的秘境更不容易被人发现,大家就都赞同了。这五个人当中,李狐最先在山西认识了万长青,并一起北上做生意。江恨天与丁忘忧来自西北,他们和其他三个人约好,在浙江的舟山见面,并没有去到北京。而王欧阳从内蒙古过来时,途中他救了几个酒商,还答应把他们的东西带去安全的地方,毕竟有些老酒酿了近百年,要是被人一朝砸碎,那就等于要他们死几次了。

在文革爆发前,那五个人把东西藏好,然后就从东海上回来了。他们也曾想过,不如躲在大海石上避风头,但他们的家人还在陆地上,因此这个念头就打消了。他们运东西出来时,为了不引人耳目,没带上家人,否则一出北京城就被拦下了。

幸好,这五个人在文革期间熬了过来,但是文革过后,很多酒商都死了,剩下的都是晚辈后生,对于那年的事也不大清楚。年轻人只听说,文革前有五个酒商前辈将最珍贵的酒及酒器藏到一处隐蔽之地,但都以为那是个传说,而那件事也被酒商们称之为“五仙过海”。

王欧阳对这些传说嗤之以鼻,还说真实的情况到这里只是一半,后面还有一半是不为人知的。当风声过后,也就是1980年,王欧阳曾去找寻另外那四个人,想要把当年藏起来的东西一并拿回,还给那些酒商及其后代子孙。然而,那四个人太难找了,王欧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把人找齐。

1983年8月,王欧阳跟李狐等人重回舟山,找了两艘渔船就出海了。那一趟,他们很快找到大海石,并把东西运到船上,可在归途中却遇到了大风浪。两艘不太先进的渔船在风浪中分开了,王欧阳当时与丁忘忧在一艘船上,而万长青、李狐、江恨天在另一艘船上。每艘船上还有些帮工,但他们都不知道实情。

混乱中,王欧阳在船头看见李狐的那艘渔船调头,往大海石方向驶回去。他们情况危急,顾此失彼,只得继续朝前面行驶。船老大不同意再调头,所以一直不回头地走,到了东极岛后都还在起风浪。王欧阳和丁忘忧休整了几天,又回到岱山岛,一起等李狐他们。过了一个礼拜,李狐、万长青忽然回到岱山岛,但江恨天却不见了。

追问之下,王欧阳才从李狐口中得知,他们的渔船沉没了,不仅江恨天遇难,那些珍贵的东西也丢掉了。要不是有一艘渔船躲避风浪,正巧路过,李狐和万长青也不会被渔民救起,有命回来见王欧阳。

李狂药听到这一段,心生好奇,等王欧阳顿了顿,他就趁机问丁忘忧是不是丁细细的父亲。王欧阳点了点头,肯定了李狂药的猜想,还说江恨天是江连海的一位伯伯。李狂药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想了很久才又问:“我们在大海石上看见洞里有具尸骸,就在一个地下水潭边,那个人是谁?难道是江恨天?黑老三应该也去了吧,他那时在谁的船上?”

“地下水潭?我们没去那里啊?”王欧阳挠头道,“那个黑老三是个书呆子,和李狐待一起,不在我那艘船上,我跟黑老三也没话可说。”

“那你上岛后去过哪里?在岛上,我除了在地洞里见过死人,还见过……”李狂药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太奶奶也在岛上,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困在那里吗?”

“你太奶奶?她不是早就死了吗?我听李狐那么说的,你在岛上见过她?”王欧阳糊涂道,不像是在骗人。

李狂药更是不解,但他知道再问也是无济于事,便改问:“黑老三和你们去大海石做什么?我太爷爷没告诉你们吗?最近有个人也去过大海石,但出事死了,我看不出他的样子,只知道他穿了一身黑西装。”

“我最讨厌穿那种衣服的人,怎么会认识?难道有其他人知道那年的事,想去上面找回那些东西?”王欧阳自说自话,“唉!我早来一个月就好了,可以和你去看看,但你说那里都空了,我再去也没意思。”

到了凌晨两点,小街里的店就全部关门了,连小旅店都灭了灯。李狂药却没有睡意,还想听王欧阳诉说当年往事,而对方也乐意相告。据王欧阳的推测,李狐遇到大风浪,的确折回岛上避难了,但他们并没有遇到海难,否则船上的奇珍就不会跑到李狂药手里的照片上。可是,风浪中的大海石上肯定发生了别的事,致使江恨天死在岛上,因此李狐和万长青才不得不将此事用海难来隐瞒。

王欧阳上过大海石两次,但大多时间都在守船,对岛上的事情也不太清楚,运送东西都是由李狐操心。那些龟灵酒就是王欧阳的东西,因为酒的年月很长,浓香难掩,所以海龟在远远地就能嗅到,还甘心地将藏酒地做为龟墟洞。除了这些事,王欧阳就不清楚了,连蓝纱女子都没听过,那尊石像更是无缘得见。不过,王欧阳倒是在大海石上见过九虺,也知道当时藏了许多西洋葡萄酒橡木桶。李狂药曾在海上见过橡木桶求救信,很可能就是那年留下来的东西。

关于真假李狐,王欧阳就不了解了,因为从头到尾他都只见过一个李狐。若是有一样岁数的人,恐怕早就归西了,现在的李狐活了百岁,已经算特别长寿了。当李狐死了,王欧阳得知此事,便从内蒙古赶来,想要给老朋友送终。怎知,王欧阳竟看见万长青也来了,这让他想起了1983年的事,但很多谜还是解不开。

王欧阳把知悉的事都抖了出来,丝毫不隐瞒,末了还说:“我早听人讲,李狐老哥对子孙很偏心,现在见了才知道是真的。他欠你的,我帮他还。明天我们去找那批东西,把它们物归原主,要是主人都死光了,你就拿去卖了,换点钱把债还了。”

李狂药听得甚是佩服,这句话虽然云淡风清,但却显示了王欧阳不贪名利的本性,现在这种人真是少得可怜。李狂药刚想谢谢这位前辈,可想起白堕天盉的事,便问:“王老伯,你说的白堕天盉是什么,照片上看不到盉这种酒器,你之前说的话……”

“傻小子!白堕天盉就在渎山大玉海里面,当年运送时,我们把上下拆分了。那个底座中心是空的,有个铜盉就被藏在里面,但被卡住了,怎么都取不出来。”王欧阳说道,“原本啊,底座的空心部位是没东西的。1983年时,我看到江恨天在岛上搬酒,悄悄地在偷看什么东西,好像是一本册子还是什么的,他看见我来了就慌张地把东西塞进铜盉里。我想看一眼,江恨天就把铜盉放进渎山大玉海底座的空心部位,结果却卡住了,怎么都取不出来。我那时没放在心上,任由大家把东西装上船,后来江恨天出事了,我才想到他可能发现了什么秘密,被李狐和万长青害了。那时李狐在指挥大家装货上船,除了我没人注意到江恨天的这个举动,所以我肯定铜盉还在渎山大玉海里面。铜盉被卡得很厉害,恐怕只有砸烂底座才能取出来,但爱酒的人哪里舍得打坏那两样东西?”

李狂药心情复杂,虽然他不喜欢太爷爷,也认为太爷爷是假的,但听到王欧阳那么说李狐,心里还是不痛快。可王欧阳说得没错,如果李狐没有做手脚,那些东西就应该沉入海底,不会出现在照片上。李狐一死,万长青就找上门来,可见他也认为东西在李狐手上,但他们那时明明在一起,为什么万长青不知道那些东西的下落,不自己去找?难道当年还发生过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