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李狂药意识到闹剧不简单,酒馆里一定有玄机,只不过李家人还无法参透。万长青肯出钱买酒馆,足见他要找的东西价值不菲,且被李狐藏得非常好。否则,万长青大可以夜里翻墙进来找,不必花大钱买间破酒馆。李狂药思前想后,终于站到父亲这一边,不再同意把酒馆卖掉。不为和李光辉斗气,也不为争李狐留下的家产,只为给李家争口气。

李狂药打定主意了,便对大伙喝了一声,同时目露凶光,叫其他债主都有点胆寒。万长青暗骂,真糟糕,刚才真该快刀斩乱麻,现在这臭小子肯定起疑了。李狂药发现万长青正瞪着他,他也不服气地瞪回去。可那么多钱,李狂药实在拿不出来,总不能把债主们都杀掉。

这时候,酒馆就走进来一个女人,李狂药起先以为又来了一个债主,回头一望才看见那是丁细细。他们回到中山市以后,分开住了,俩人还没来得及交谈。丁细细径直走到李狂药身旁,看到他衣衫被撕烂了,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也帮他打一架。不过,丁细细只是拍了拍李狂药肩膀,对他使了个眼色,暗示让她来圆场。

只听,丁细细声音洪亮地说:“大家都是来讨债的?那好,先把借条拿出来,我一一核对。该还的,肯定一分不少地还回去,大家放心。”

“你是谁啊?”债主们喊道。

“我是李家的亲戚!”

李狂药觉得奇怪,不知丁细细要干嘛,想要问她,却被她用手挡住了。其他人听到这句话,竟有些迟疑了,只有几个人拿得出欠条。有的也拿得出来,但欠条规定的还款期限都是半年或数个月之后。丁细细迅速地把欠条看完,精明地盯着那些债主,什么也没说就把欠条先递给李狂药,然后悄悄耳语了几句。

李狂药先是一慌,随即镇定下来,大声道:“欠条我都看过了。只有两个人的钱是必须在这几天还上,其他的不是要过半年,就是没凭证。要是我太爷爷欠了钱,我们李家人一定还,但都要按规矩办事。还钱期限没到的,请先回去,没凭证的,去找凭证来。如果想留下来闹事,我也乐意奉陪。”

这句话说出来后,债主就交头接耳,胆小的马上跑掉了,胆大的骂了一句也逃了。他们都知道李狂药不好惹,万一真惹急了,搞不好真的会动刀子。况且,这些人理亏,本来就是闹事的,他们都怕李狐死了,李家子孙没人还债。现在有了李狂药的当众保证,他们才肯离去。剩下的两个债主里,他们加起来的债款足足有30万,正好是李狂药卖酒得来的钱。为了争一口气,李狂药就当着父亲的面,把李光辉手里没摸热的钱夺回来,再将家里准备还高利贷的那些钱取过来,好不容易才将债主们一并打发。万长青见到这情况,气得冒烟,可又没好明着动粗,只能和江连海恨恨地离开酒馆。

李光辉看见人都走了,忙问李狂药是不是真能把债务还清,要是还不了,他宁可马上去求万长青回来。李光辉再笨,也看得出酒馆很难经营下去了,有人愿意出大价钱买下来,那真是祖宗保佑。李狂药厌恶叔叔的嘴脸,点了点头就没再说话,而是让父亲和他叔叔在大厅聊天,他和丁细细想在酒馆里找一找,是不是有万长青感兴趣的东西。

李光辉和老婆相顾无言,本想阻拦,可念在李海洋一家人帮还了30万债务,他们没有多加阻止,只说不能随便把东西带出去,也别去翻他们卧室里的东西。其实,李光辉也想趁机盘问李海洋,到底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他哥哥一家不是很穷吗?李狂药在场的话,李光辉可问不出口。

从大厅走到后头,李狂药才对丁细细说:“刚才真是谢谢你,我都没想过这些细节,还是你细心。”

“有的人最喜欢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别给他们镇住了,该查的就该查清楚。”丁细细一边说,一边观察酒馆后的情况。

“对了,你也看见江连海了吧?”李狂药问。

丁细细点了点头,但她让关注的人不是江连海,而是万长青那个人。万长青在山西开了一家酒厂,生意一般,却十分富裕。说起来,万长青不是靠酒厂赚钱,而是因交易古老酒器而飞黄腾达的。很多人都以为,瓶中酒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小小的酒瓶、酒坛等酒器虽不起眼,而其中却蕴含着陶艺、绘画、书法、传说、风俗民情等为一体,很是难得。

多年前,万长青就名声在外了,而他名声大噪的则是缘起于一件青铜酒器。历史上,流传下来的青铜器少之又少,许多人以为是其本身有铜绿毒素,而且制作困难,厚重难运,所以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式微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根本原因。据史书记载,隋朝曾以商周酒器狞厉恐怖形象不祥为由,在全国大规模地毁灭;宋代又以商周钟鼎酒器怪异神秘为祟,再次毁灭无余,所以后世很难见到传世青铜器物。

在80年代,万长青寻来一把战国时期的青铜酒壶,与外国人做了一笔交易而在酒人的圈子里出名了。当然,中国有法律规定,春秋战国的青铜器不允许交易,仅归国家所有,但私下里还是有很多收藏家做了手脚的。

李狂药听到这一段,忙说:“万长青的胆子那么大?”

丁细细笑道:“你以为乖乖酿酒能发财吗?这些都是我老爹告诉我的,万长青也去过我家,我见过他几次。”

“你们认识?那刚才怎么没打招呼?”李狂药不懂。

“只见过面,假惺惺地聊过几句,你以为就是朋友了吗?”丁细细回了一句,然后走到酒馆后的空地上,随便踩了几脚。地上铺满了鹅卵石,近期不像有人翻动过,但不能保证很多年前是不是有人在下面埋过东西。酒馆不大不小,要翻天覆地找一圈,这不可能,李光辉也不会同意。而且,李狂药很肯定,他叔叔早就那么干过了,用不着他们去操心。

趁着间隙,李狂药就把黑老三的事告诉丁细细,他们已经知道真假李狐的事,俩人都认为真李狐没杀人。事隔多年,李狂药拿不准,尸体当时是怎么处理的,但现在找尸体不太合时机,所以这事就先暂罢了。可是,万长青不远千里赶来,这证明酒馆里一定有罕见奇珍,他若没有把握,肯定不会露面。

那万长青那老家伙想要什么呢?

李狂药站在后屋的空地上,看来看去,没有任何发现,丁细细也想不明白。接着,李狂药注意到后屋角落有一堆很大的灰烬,于是和丁细细一起走过去。那些东西都是李狐生前留下的,李光辉怕死人的东西会让酒馆生意不好,整理出来想要烧掉。灰烬里都是李狐的照片、报纸、毛巾、衣服等物,没有价值,留之无用,李光辉也不需要以物凭吊先人。

因为有债主找上门来,李光辉忙着应付,东西只烧了一半,还没烧干净。李狂药心疑地翻了翻,竟从暖暖的灰烬里抽出一本被烧了一半的相册。丁细细知道老人家喜欢收藏照片,借以怀念当年,随即就提起兴趣来,要马上看没被烧完的照片。李狂药扫了扫相册上的火灰,站起来后就慢慢地打开,可惜里面的照片被烧焦了,许多画面都没办法辩识了。

翻到一半时,李狂药就双眼一亮,心说不会吧?丁细细也很纳闷,因为有一张被烧了一角的彩色照片上,有一堆古老的酒器,其中有一样就是渎山大玉海。看照片的背景,肯定不是北京的北海公园,也不是大海石下面的海蚀洞,倒像是在一个土窑里。照片的正反面都没写字,看不出是从什么时候照的,照片上也没有人,不知道是不是李狐拍的。

“渎山大玉海还有第三个?”李狂药低吟道。

“我倒不关心这个,你看渎山大玉海旁边的那个酒壶,或者是酒瓶什么的,它应该是青铜器吧?”丁细细认真道。

“是又怎么样?”李狂药疑惑地问。

“那就奇怪了!照片上的土窑里有这么多酒器,如果真是古物,那……”丁细细欲言又止,似是看出了端倪。

“你说啊!”李狂药追问,“这应该就是万长青要找的东西吧?他以为都藏在我太爷爷家里?”

“差不多吧。”丁细细随口答一句,然后才严肃道,“渎山大玉海旁边的酒器好奇怪,你注意看它身上的花纹,应该是一个人的模样,你觉得眼熟吗?”

李狂药端详了一会儿,心说我怎么认识,总不会是丁细细的哪个亲人被雕刻在青铜酒器上。可丁细细却说,那并不是她的亲人,也不是中国人,而是罗马古国的酒神巴克斯。酒神传说无处不在,在罗马宗教中,还有为酒神巴克斯举行的酒神节。巴克斯图像可以在镶嵌画、悬挂在房子和酒馆墙壁的油画、家庭里各种物品中发现,石棺上也是。没有其他神的形象如此广为传播,甚至维纳斯也没有。

“你没认错吧?”李狂药不大相信。

“我家就有一幅巴克斯的油画,从小看到大,怎么会认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等等,你是说……”李狂药恍然大悟地说,“青铜器在春秋战国就没落了,而那时世界各地还没有联系,罗马古国的酒神巴克斯出现在中国的青铜器上,这不合常理?”

丁细细回应了一个肯定的眼神,表示李狂药没有说错,她正是那么想的。再说了,中国从商周开始,有很多次禁酒令,不止不让酿酒和贩酒,连喝酒都是要杀头的,谁还敢搞酒神崇拜。青铜古器存在于那个时段,之后的时代里就没有这种东西出现了。既是如此,那为什么异国的酒神会跑到中国的酒器古物上,而那时几个大陆还没有过接触。

这问题实在很困扰人,丁细细从一张照片找不出答案,只能当那是近代制作的东西,所以才会出现不合理的现象。可是,渎山大玉海居然还有第三尊,这让李狂药和丁细细都摸不着头脑,也很好奇那些东西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如果他们能找到,那要再赚点钱回来,肯定易如反掌。

这时候,李光辉假情假意地和李海洋合好了,还请他们一定想办法把债务还了,以后大家依旧是好兄弟。李光辉估算时间差不多了,便到后屋把李狂药请出来,送着他们一家人走出酒馆。李狂药怕李光辉怀疑,听到脚步声了,立刻就把相册上的照片扯下来,放进口袋里。

人终于走光了,李光辉就叫老婆快去做饭,他要把没烧完的遗物都烧干净。李光辉从屋里拿出一瓶汽油,又倒了几滴下去,然后才点火把东西彻底烧干净。可是,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堆灰烬里有一袋牛皮纸装的文件,它虽然被烧了大半,但仍能看出封面写了三个字“张清玄”。

李光辉站在一旁,被烟火呛了一下,当即就骂咧咧地转身走掉:“这死老家伙,什么好东西都没留下,别想我给你烧纸钱,让你在下面多受点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