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东方渝从石阶上,向着第一重石台亭亭而下。

 “嘿!”

 “啪!”

 在只剩下最后三节台阶时,她见四下无人,索性脚尖直接一跃而下。

 “果然只剩下你这丫头。”

 一下来,她便看到了孤零零坐在棋盘前的许悠悠。

 “悠……悠悠?……”

 东方渝刚想着打一声招呼,不过在看到许悠悠此时的眼神后,陡然收住了声音。

 虽然此时悠悠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她,而是自始至终都在看着眼前那一方棋盘,但东方渝依旧能够从她眼角的余光,感受到她眼神之中的森冷杀意。

 她从未见悠悠露出过这种眼神。

 在此之前,她甚至根本没见过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跟谁红过脸,连大声跟人说话的情形都极少见到。

 为了不打搅到悠悠,她放低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

 来到许悠悠旁边后,她也将目光看向了那棋盘。

 虽然一直听许悠悠落子的钟声,但她这还是第一次看这盘棋。

 随着目光在那棋局上落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复杂到令她头皮发麻的棋路。

 她开始按照之前观棋时的记忆,一点点捋顺两方落子的顺序。

 光只是如此,她那白皙干净的额头,已经开始在冒汗。

 而当她好不容易将落子的顺序捋顺,开始一点点复盘时,她忽然感觉到,一股股浓稠如墨般的杀意,忽而从棋盘上汹涌而出,开始如刀子般冲击她的神魂。

 她蓦然发现,此时棋盘的局面,别说往下推演,单就是这么一步步复盘,都已经令她感到神魂乏力。

 “呼……”

 一炷香时间过后,满头大汗的东方渝,选择了放弃。

 “难怪这生死局前,只剩下你这丫头。”

 她揉着眉心,一脸苦笑道。

 相比于许悠悠落子之前的残局,局势已经复杂了十倍百倍,旁人想插手,几乎是不可能。

 东方渝看了看这棋局,又看了看棋局前许悠悠那小小身影,愣了愣神。

 “能下到这种地步,悠悠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清楚,对面那执黑者的可怕吧?”

 “如果是我,先不论棋力,只怕精神意志,都撑不到这一步。”

 她心头忽然莫名地生出一股敬意。

 抛开棋盘对面坐着的到底是烂柯寺的和尚,还是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天道不论。

 这棋盘对面执黑者有多可怕,在先前的对弈中,东方渝已经深切地体会过了。

 在进入对弈之后,虽然落子者是那烂柯寺的和尚,但你却能够清晰地体会到那黑子背后有另外一方存在,而这一方存在所带来的无形压迫感,会让你感觉即便它只是哈一口气,你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特别是在她落下那一子之后,这股无形压迫感便会更加强烈,强烈到你甚至无法呼吸。

 在东方渝看来,这或许也是古代棋师,将这三局棋称作天道残局的缘由。

 因为她真的实在无法想象,除了那掌控一切的“天道”,还会有谁能散发出这种压迫感。

 而她才仅仅只落下一子而已,更不要说此刻与黑子厮杀至中盘的许悠悠。

 可即便如此,此刻许悠悠脸上,也依旧没有半分退缩与畏惧之色,这也正是令东方渝产生敬意的地方。

 “这人间,这十州,还真是奇妙。”

 “明明到处都是身体羸弱、意志不坚、土鸡瓦狗令人厌恶之辈,却又总能出现此等,即便是面对那高高在上、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掌控一切的‘天道’,也能无所畏惧、一往无前、视死如归之人。”

 在想到这一点时,她的脑中出现了六年前那射向苍穹星河的一道道光柱,出现了显现九尾真身只身撞向月宫的妖后姥姥,出现了最终以十州为剑斩碎佛国禁锢的李云生。

 想到这里,她又将目光看向了许悠悠。

 而就在这时,一直注视着棋盘,身形纹丝不动的许悠悠,忽然抬起了手。

 “啪嗒。”

 一道清脆的落子声在东方渝耳畔响起。

 紧接着石台之上莫名地刮起了一道风,就好似来自那“天道”的呢喃沉吟。

 “当!——”

 很快,山顶那口铜钟,再一次被敲响。

 而棋盘前的许悠悠,既没有听到山顶的钟声,更没有察觉到一旁的东方渝,只是抬起头来,目光无比坚定地看向了眼前那空****的位置,像是在跟那不存在的对手说:

 “该你了!”

 这一幕,看得东方渝神色一怔,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随后,她忽然心绪激**,只觉得只要有悠悠这等人间棋师在,就算那执黑者真是天道又何如?

 ——你就算是天道,也须得思虑,如何接我人间之棋!

 “天外异客说六年前那一战,只为十州赢得了十六年光阴,十六年后非它同类者尽皆沦为血奴。”

 她想到了天外异客跟魔罗们在十州广为散布的一则谣言。

 “天外佛国可怕,但想让十州生灵尽皆为奴,我看便是那天道,也未必能做到。”

 想到这里,东方渝嘴角勾起。

 其实这六年以来,她的情绪一直有些压抑。

 就跟十州那许多修士一样,天外佛国的阴影,一直萦绕在她们心头,每个人都活在末日的恐惧之中。

 但此刻,看着许悠悠,那即便是面对“天道”也依旧无比坚定不存半丝畏惧的眼神,她忽然一下子释然开来。

 最终,她没有去叫“醒”许悠悠,而是转身独自下山。

 很显然,此刻的许悠悠,就算把她叫“醒”,她估计也不愿下山。

 ……

 山脚烂柯寺的阁楼中。

 “阿渝!”

 “表妹,你下山了,来来来,快来坐,吃些茶点。”

 看到东方渝,就连向来对她都很严厉的东方璃,此时也都一脸欣喜。

 当然,最热情的,还是陈太阿。

 两人像是迎接考生出考场的家长一般迎接着东方渝。

 “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丫头,居然也能落下一子。”

 东方璃手枕着桌子,以手托腮,笑看着东方渝。

 “我……呜……嗯……”

 此时的东方渝,嘴里塞得鼓囊囊的,就跟个小仓鼠似的。

 “姑姑,你太小瞧我了。”

 东方渝喝了口茶,将嘴里塞的东西胡乱一嚼,一下子吞了下去。

 “别噎着。”

 东方璃在她脑袋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你又打我头,小时候就是你常常打我头,我如今才没悠悠聪明。”

 东方渝摸了摸脑袋,撇着嘴一脸不悦。

 在家人面前,她无论是言语还是神态都要轻松得多,依旧如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自己生的笨,你还赖上我了?”

 东方璃白了东方渝一眼,假意嗔怒道。

 “阿渝?”

 这时牧凝霜忽然上了楼来。

 “悠悠怎么样了?”

 她一边走进阁楼中,一边向东方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