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神州混沌初开,清浊未分,人、妖、仙、魔共存之际,几次浩劫争端过后,妖魔蛰伏荒野,仙家渐隐于山林,自此人世间算是有了一阵太平安逸的日子。

 只是这好日子总是不想过到头。过惯了太平盛世,不光是王侯将相,就连这些个平头百姓,也对那生老病死愈发恐惧,于是神州大地这寻仙问道之风,就如那坡间野草,割不掉烧不尽。

 其中最大的一宗寻仙公案发生在瀛洲天衍国,因有人云海外有仙,便有天衍云帝造巨船亲身远赴海外,最终寻仙未果,跟那五千童男童女一起丧命于深海。不过也有人说,云帝终究是找到了那处仙府,但是结果到底如何,这宗旧案想来也不可能有人知道了,因此这天衍国成了神州寻仙最狂热的之地。

 不似一些家产丰厚的王家富贾,一些农家只有在每年秋收后,才带着自家做好的干粮走访名山大川,虽知无望但也想寻个机缘。

 大多农家迫于生计,这寻仙之事跑过一两遭也便过去了,最后无不是安心回乡安心务农。不过也有例外,就像在天衍国一个叫二郎村的偏远村落,有一户李姓人家,父亲李山竹带着独子李云生,一找就是十载。

 李山竹虽然是农户出生,但祖上却也光彩过不少时日,沦落至此皆因一桩听起来十分荒诞的公案,说起李家这桩公案,倒也十分有趣。

 李山竹祖上本是富贾之家,家中良田千倾,在各州府又有商铺数百间,端的算得上富甲一方。据传李家曾倾尽家财,将家中一名极有慧根的子弟送入了仙府,之后李家族人便一心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只是这好事没等来,祸事却来了。

 那一日元宵才过,李家大房又添了新丁,还是个大胖小子,李家老爷子一高兴,摆了三天三夜的几十桌筵席不说,还在城中各处布施钱财吃食。

 这本是一桩高兴的事情,但就在这天下午,一名面相凶恶的游方僧人突然来到李家,他在李家门口停留许久,方才张口要见李家家主老爷子。

 老爷子本就好佛喜道,待那恶僧犹如上宾,却不想那恶僧才吃了斋饭喝了好茶,便冷言对老爷子道:“本欲要你李家家破人亡,鸡犬不留,看在你这顿斋饭的情分上,你献上你李家全部家业,我可留你李家一丝香火”。

 老爷子对那僧人好生招待,却不想他张口就要李家家破人亡,还须得献上李家家业才可化解。如此荒谬言词,饶是老爷子老好人一个,也不忍破口大骂其忘恩负义猪狗不如,当下便叫下人将那僧人轰赶了出去。

 众人没料到的是,就在当晚李家老爷毫无征兆地暴毙而亡。

 第二日,恶僧再来,哀痛之中的李家人,问也不问就将那僧人打了个半死,在官差阻拦下才放过了他。

 而这晚,李家大儿子暴毙。

 第三日,恶僧再来,李家人再赶,接着晚上李家次子暴毙。

 一连七日,恶僧来一次,李家晚上便要死一人。

 第八日恶僧突然没来,李家没有再死人,但那天之后,原本富庶的李家开始一年不如一年,更为怪异的是李家变得男丁稀少,且大多活不过四十,传到李云生这一代,李家更是三代单传。

 李云生父子今年出来的比往年早了些,秋分过后匆忙地收拾了庄稼变出门了,今年他们准备再走远一些,往北去松雪岭看看。

 一场秋雨一场寒,父子俩才到第一处目的地紫云岭,该地就下起了雨,李云生穿的衣服不多,一阵凉风吹来,站在山脚凉亭里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从口袋里掏出一粒黄豆放进嘴里嚼起来。

 在他脚下摆了一叠套起来的斗笠,斗笠旁边堆着几件蓑衣。大概是家族遗传,他很有商贾头脑,料定来到紫云岭时会下雨,便跟爹爹李山竹在家砍了门口的几颗大毛竹,劈开做了几十顶斗笠,然后拔了院后几株棕树皮,连夜缝制十几件蓑衣。再加上,两人将一些南边的小物件、土特产背到北面来卖,旅费倒是不愁,有时候还有许多富余。情形好的时候,甚至两人回家时,还能带上几两银子过个好年。

 这个面容清瘦黝黑的少年,大约五岁便跟着父亲一起出来了,初时并不理解为何爹爹要不远千里来这些深山老林,寻那些个虚无缥缈的仙人,他不想出来只想待在家里跟隔壁的阿根和小连玩,但是被爹爹打了几顿之后便也乖乖地一起出来了,一直到现在每年秋分后跟爹爹一起出门,已然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虽然今年才不过十二岁,但是无论是从体态还是神情,李云生看起来都不像一个孩子,特别是额头两道斜插的剑眉,有一股英气,但是更多的是给人一种生人勿进之感。

 天色渐暗雨也歇了,李云生心想爹爹这时候应该是要下山了,于是准备把斗笠跟蓑衣用草绳捆起来,然后一扁担挑下山。

 他才拿起扁担,就见一名老妪杵着一根木头拐杖,走一步停一会儿地向山上行来。李云生也不过去搀扶,但也没有挑起担子就走,而是放下了扁担坐回凉亭的长凳上,时不时看那老妪一眼,然后转头往嘴里塞一颗黄豆不紧不慢地嚼着,两条结实修长满是荆棘划痕的长腿在凳子下无聊地来回晃着。

 “小娃娃。”老妪终于走到了凉亭,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和雨水,因为没有穿蓑衣,也没有戴斗笠,老妪的青色布衫湿了一大片。“这条路可是到望龙峰紫云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凉,老妪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错。”

 自始至终李云生都没正眼看过老妪一眼,只是将黄豆一颗一颗的往嘴里送,眼睛顺着台阶呆呆的望向峰顶。

 问完这话,老妪没有再开口,拿出一块手帕擦着头发。

 “回家了、回家了……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摔下来可就要命咯。”

 嚼完口袋里最后一颗黄豆,李云生手一撑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面前的老妪。

 说完就挑起扁担,顺着台阶灵巧地下了山去。

 老妪望着李云生下山的背影,笑骂这野孩子好生没有教养。

 只是等她回看凉亭时却有些惊讶,原来这孩子居然将一件蓑衣放在了凉亭的凳子上,蓑衣上面还放了一把炒熟的黄豆。

 老妪微微一愣,再想起先前那孩子早就收拾好了担子,瞬间明白了对方原来是在等自己上山,继而和颜笑道:“还是个面冷心热的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