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陆怀安把这张残纸扔进了簸箕。
这种东西留着也是无用。
走了两三步，他又扭头回去，把东西捡回来，展开看了看，夹到书里，塞到了书架上。
也罢。
有这东西，好歹也算是对他的来路有个说明。
至少让他知道，自己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陆怀安的心情不是很好。
他斜倚在窗前，点了支烟，看着窗外蒙蒙细雨。
婶子上楼叫他吃饭，他不想下去，让她先吃。
到晚上的时候，婶子告诉他，饭菜热在锅里了，她带孩子睡觉去了。
陆怀安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垂眸一看，烟快烧到手指了。
随意地将烟摁熄，陆怀安往后一靠，躺在了躺椅里。
心神放空，什么也不想去想。
结果沈如芸打了电话回来。
她说她已经到北丰了，东西都安置好了，特地出来打电话的：“我们这边人太多了，我只能吃了饭才过来，好一会儿才排上，你吃饭没？”
陆怀安不想她担心，笑了笑：“吃了。”
“哦……”沈如芸倒也没怀疑，只是犹豫了一会，才小声地道：“那个，你弟……他，你怎么说的？”
指尖拈着一支烟，慢慢地转。
陆怀安也不急着点，盯着自己微微泛黄的指尖：“他女儿病了，来医院开刀，我给了手术费。”
既然是要动手术，那肯定不是小病，花费也绝对少不了。
但是沈如芸并不意外，也没生气，只是哦了一声：“能治好么？”
“不知道。”陆怀安有些意兴阑珊地笑了笑：“看命吧。”
命运这东西，琢磨不透。
俩人都沉默下来。
隔着漫长的时空，他们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
过了很久，沈如芸才轻轻地道：“怀安。”
“嗯？”
“不管别人说什么，反正……”沈如芸轻吸一口气，坚定地道：“你还有我，我们还有孩子，我们是一家人。”
陆怀安手一错力，指头把玩的烟硬生生捏断了。
半晌，他才嗯了一声，笑了笑：“当然。”
她问起来，他也就把今天的事说了。
沈如芸安静地听完，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叹了口气：“你会去找吗？”
“不了。”陆怀安声音低沉：“我有你们，就够了。”
俩人好好说了一会，沈如芸最后才道：“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把他当小孩子哄呢这是。
陆怀安忍不住笑了，嗯了一声：“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外头乱。”
“知道了，我跟我同学一起来的。”
挂掉电话后，陆怀安心情还真好了点。
虽然沈如芸也没安慰他，但他就是觉得有劲儿了。
下了个鸡蛋面，陆怀安吃了个饱，一觉睡到第二天。
梦都没做一个的。
陆怀安起来后，先打了个电话给钱叔：“你厂子搞得怎么样了？”
“嘿，我搞到手了。”钱叔正好想过来给他说来着，乐呵呵的：“我刚去签完合同，他们答应三天之内撤走，但是就是有个小问题。”
他就知道这事不会这么顺利。
陆怀安哦了一声，倒也不意外：“什么问题？”
“他们那边搞了个新厂，这边准备把想跟过去的工人都带过去。”
撤就算了，还带走工人？这是什么操作。
陆怀安有些看不明白，皱了皱眉：“他们新厂离这边很近？”
“差不多吧。”
他们和陆怀安刚好相反，他们不缺地，缺人缺机器。
尤其是缺熟手。
所以压根不是之前说的那般，到手了觉得麻烦又想转出去。
打一开始，他们就是盯着这个厂子的机器和工人来的。
原先的打算是，能搞就搞，地也要机器工人也都要。
结果发现钱周转不过来，就琢磨着，把厂房又转出去，里头刮一遍，总的来说，还是赚了一大笔的。
陆怀安都笑了，这人挺精啊：“行吧，他带走了多少人？”
一个厂子少说也有几十号工人。
“全部。”
钱叔说到这个，也挺无奈的：“我之前给你说过的，为了更方便以后运作，我跟他们中间倒了好几手。”
甚至今天签合同，也没直接签在陆怀安名下，而是挂靠在了分厂这边。
工人们不知道情况，以为接手厂子的是个没啥钱的，才会要这么个空壳子。
被人一忽悠，全都签了合同。
陆怀安按了按额角，气笑了：“成吧，空壳就空壳，我等会得去一趟港口，这边货都已经卸了，你赶紧找人把厂房锁换了，车间打扫干净，明后天海曼的技术人员来了，就可以着手安装了。”
“行。”
海曼制衣厂这边倒是挺好说话的，陆怀安上回给那些工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在他们嘴里，陆厂长那是一个大方和气的老板。
技术人员都挺乐意过来的，海曼副厂长还特地给陆怀安说：“给你选了两个厉害的。”
“哎哟，那可太好了。”陆怀安很高兴，赶紧动身去港口找许经业。
看到他过来，许经业拍了拍柜子：“我过两天准备回定州了。”
他在南坪这边收不到什么东西，东西种类少了，价格也高了些。
零散地收的话，他又没这时间。
陆怀安挺意外的，蹙眉道：“这么快？怎么不多留几天？”
“事情多嘛。”许经业这两天抽着功夫，跟港口众领导已经喝了一个遍，到哪都有认识的人。
一路打招呼过去，许经业笑眯眯地道：“趁着天热，能多跑几趟，我已经跟这边都打过招呼了，回头我送过来的货，会有人过去叫你的。”
“行。”
陆怀安其实也在琢磨个事情：“如果有需要的货，你也提前给我打电话，我让人收好在这边，也就不用你去浪费时间收了。”
这样倒是可以。
许经业琢磨一会，拿手肘撞了他一下：“怎么样，要不要合伙干。”
“我上次说过了啊，可以，我是想跟你合伙来着，只是现在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啊。”
全都是从定州这边送货过来的话，出钱出力的全是许经业，陆怀安也没这脸去分钱。
“那个回头说呗。”许经业一点都不在意，咳了一声，压低嗓子：“你不是这边能收到棉花么？外头也要。”
说着，他往远处指了指。
陆怀安愣了两秒，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嗯，我有门路这边。”
只要陆怀安能弄到，他就能送出去，转手一卖，就是钱啊。
合规合法的，陆怀安还真是动了点心思：“好的，我留意一下。”
现在也差不多是棉花收获的季节，尤其是近长江的这一片，收的还早一些。
去年也收过，不过是收来做衣裳的，纺织厂赚了，但到底体量不够大，没吃下多少。
陆怀安为着这事，还特地找了沈茂实过来说。
毕竟沈茂实现在经常到处送货，各地跑，顺便瞧瞧今年棉区收成咋样，可以的话谈谈价格，回头搞些车过去收也是好的。
“刚好，我后天要去一趟侯冈县，那边种棉花的多。”沈茂实乐呵呵的，问陆怀安要不要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陆怀安走不开身：“你先瞧瞧，回头有需要我再去，我现在这边马上海曼要安排人过来安装了，我走不开。”
沈茂实只得答应下来。
海曼动作还是挺快的，技术人员很快就到位了。
专业的人一出手，那还是不一样的。
厂房早就打扫干净了，钱叔叫人把墙也顺便刷了一遍。
里头机器全搬空了，刷起来那真是非常方便的。
钱叔领着陆怀安四下里转了一圈，指给他看：“电线都老了，我怕带不动，就叫了几个电工，过来重新搞了一下。”
搞的挺好的。
厂子虽然小了些，但确实挺不错，位置挺好。
尤其后头宿舍也有，食堂也在。
就是没人。
说起这个陆怀安都想笑：“开始招人没？”
“没呢。”钱叔一点都不急，挥挥手：“正好我这边有几台机子要换新的，这两个月单子不急，我看这边要是需要的话，先把人调这边来。”
他厂里就先招些新手顶上。
反正无所谓的，都是一样的。
陆怀安嗯了一声：“你安排吧。”
他也知道，钱叔这样安排，其实就是想把这个新厂纳入他管理范围的意思。
但陆怀安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前前后后全是钱叔在跑，厂子也是他拿下的，总不能空降个厂长过来，那钱叔也想不开不。
见他答应了，钱叔很高兴：“哎！然后我是想着，这边改名的话，还是叫诺亚分厂，你觉得呢？”
这一次，陆怀安没有答应。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了，诺亚是制衣厂，所以邓健康这边叫分厂没事，方舟是纺织厂，所以也可以有分厂，但这个厂子……”
看着车间里忙碌的技术人员，他摇摇头：“我想用来做鞋子，另外取个名。”
取个什么名儿？
钱叔有点懵，迟疑地道：“做鞋子……那叫啥？”
“叫安达，安达制鞋厂，你觉得怎么样？”
跟新安村搭边，也有安全抵达的意思，钱叔喜笑颜开：“好啊，这名字好！”
于是，这事也就算敲定了：“行，我这就去办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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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这边也要抓紧着点。”陆怀安皱了皱眉，抬抬下巴：“他们速度可不慢，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做鞋子是他们一早就想过的，不过当时设备不齐全，加上人手不足，场地又小，实在没办法。
现在既然从海曼制衣厂这边搞了条线过来，当然不可能让它闲着。
钱叔也下了狠功夫，真就很快把手续给办下来了。
往门前挂一块不锈钢牌牌，写上全称，差不多就像模像样的了。
做鞋子，他们原先就是做衣裳布料的，也算是同行业，又有技术人员指导着，上手还是比较容易的。
总的来说，安达这边的话，总投入还是比较小的。
设备是二手的，跟新机子比不得，但也还能用几年。
只要今年能开始做鞋子，年后签几个订单，开始盈利后，回本就快了。
钱叔也扎实跟着这些技术人员学了几天，按照图纸，设备所需的所有材料都已经备好。
他才打了个电话给陆怀安，说可以过来剪彩了。
虽然东西全是旧的，连厂房都是旧的，但他们厂子是新的。
陆怀安请了不少人过来，舞狮舞龙当然全都有。
许多人还觉得挺奇怪来着。
“不是说这厂长被抓了？怎么又热闹了。”
“你还不知道哇？”旁边有人就笑话他消息不灵通：“转了好几手，全都干不成，最后还是得咱们陆厂长出马才行。”
以后，这可是个新厂子啦！
有人皱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念：“安达……制鞋厂……陆厂长不做衣裳的吗，咋又开始做鞋了？”
也有人惊慌失措地：“哎呀，陆厂长不会不做衣裳了吧？”
可千万别呀！
他们南坪现在为啥衣裳比外头都便宜，就是因为陆怀安整了几个厂在这边呢。
综合市场这边，靠着数量取胜，都赚得盆满钵满的。
更别提他们，光是靠着外地人来进货，他们临街都开了几家饭店宾馆了。
“应该只是开个新厂吧，诺亚没事，我知道的，我舅舅的邻居的媳妇儿就在那做工，听说忙着呢！”
忙点好啊，忙，就说明有活干，有钱赚。
不管他们怎么说，反正安达门前还是挺热闹的。
就连孙德成都过来了，这阵子，他被西区这些个厂长闹得头疼。
为的还就是东边这个港口的事儿，他们吵得不行，孙德成都烦透了。
结果呢？
陆怀安闷不吭声的，给了他这么大个惊喜。
新开一个厂子！里头只有设备没工人！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着要招工，代表着资金流动，代表着他们南坪的发展又进了一步呀！
打从见着了陆怀安，孙德成咧开的嘴就没合拢过。
跟人聊着天，那也是一口一句夸。
他回去后，孙康成都来脾气了：“哥，你老夸他做什么，他给你送礼啦？”
“得儿来得儿来得儿来……”孙德成喝了不少，脸笑成了一朵花，从车上下来到家里头，一直在哼曲儿。
乍一听了他这话，还没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来了，回味一下，吓得他曲儿都忘了调：“你胡咧咧什么玩意儿呢你！”
这罪名可不小，真要教人听着了，明天他就得进去。
严重点，那可是要吃花生米的！
想到这里，孙德成把他弟好一顿骂：“你个猪脑子！就见不得我好吧你！”
“明明是你见不得我好！”孙康成挺郁闷的，娘的，今天出去，所有人都笑他：“那不然你咋这么给那姓陆的面儿，你明知道我跟他不对付。”
“滚滚滚。”孙德成摆了摆手，打了个酒嗝：“你要有他那本事，他要是你这怂样，我给你保证，我见着他我就耷拉个后娘脸！”
他俩要是掉个个儿来，那倒真是好说，谁不想偏着自家亲戚呢。
问题是掉不过来！
他孙康成压根就不是陆怀安对手！
孙康成自己也知道自个几斤几两，听了这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得儿来哎哎哎哎……”孙德成继续哼他的曲儿，手还往前指，摆出个架势，差点没摔着。
斜睨着他，孙康成哼一声，摔门去了。
哎！
孙德成其实没醉，瞧着他这样，摇摇头睡了。
不得不说，他的态度还是挺重要的。
原先孙康成跟陆怀安闹腾，底下人虽然没故意搞事，但有些关卡还是若有若无地卡了一下。
现在，陆怀安突然发现，做事松快多了。
申报什么东西，也批复得特别快。
钱叔还在奇怪呢，说最近办事是都挺顺畅的。
就连龚皓也察觉到了，最近办事确实舒服不少：“嗯，是的，我也觉得。”
就陆怀安没说话，俩人疑惑地看向他：“陆哥/怀安，你觉得呢？你在干啥？”
“我在整理文件来着。”陆怀安头也不抬地：“以前堆积的事情，不好报的，不好批的，现在全交上去。”
趁着这股东风，把手头积压的各种事情全清掉！
多爽！
还可以这样！？
钱叔和龚皓对视一眼，掉头就跑。
他们也要加入！
连着好些天里，他们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疯狂地交报告。
一直交到孙德成都要看诺亚看方舟看安达这几个名字看吐了，让人给陆怀安递了句话：见好就收。
陆怀安讪笑着，很是可惜地住了手。
哎！明明只要再坚持一阵子，他们今年的报告都能批完了的。
南坪的秋天，来得措不及防。
明明白天还在穿短袖，到了第二天早上一起来，长袖都穿不出门了。
得加件外套。
陆怀安打了个喷嚏，摇摇头：“这鬼天气。”
就是这鬼天气里，偏偏出了个好消息。
李鸿达一早就打了电话过来，给他说新安零件厂做出了一台冰箱！
他们自己的冰箱！
哪怕外头刮风下雨，冻得人直发抖，陆怀安还是开车过去了。
他心里还嘀咕着，难道是陈翊之做出来的？这么厉害的？
到了厂里以后，陆怀安连办公室都没去，匆匆去了车间。
结果见面后，一问才知道，冰箱确实是做出来了，但是和他想象中的，有一点点区别。
“那还能有啥区别。”陆怀安颇为无语：冰箱，那不就是冰箱嘛。
李鸿达也不知道怎么给他说：“就是，不全是我们做的。”
那肯定，陆怀安笑了一声：“要全是你们做的，那才叫奇怪呢。”
当初陈翊之就说过，他们现在适合的是组装，所以陆怀安并不意外。
拉开门进去，车间围了一堆人。
好家伙，全是屁股。
一堆人全都搁跟前瞅着呢，熙熙攘攘的，稀奇得很。
李鸿达连忙拉人，咳了几声：“都挤在这干啥呢，不上班了？”
众人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连忙鸟兽散。
陆怀安装作很平静的样子走过去，陈翊之看到他就笑：“看，我成功了。”
的确是成功了。
插上电，能正常使用。
陆怀安挺高兴的，不禁有些好奇：“怎么做到的？”
“跟你说过的，基本核心的东西全是外头进的，我们自己做了些零件。”陈翊之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展示给他看：“这个，从外壳到内里，这些，这个，这些，全都是我们自己可以做的。”
这一看下来，他们能做的东西真的还挺多啊！
陆怀安来了兴致，拉着陈翊之坐下：“你仔细说说。”
“关于这个零件呢……”
这一说，直接就连着说了三天。
开始的时候，只有陆怀安听，慢慢地，不少工人偷偷过来抹桌子抹柜子擦椅子，磨磨蹭蹭就是不走。
后来见陆怀安不喝斥，也不赶他们，来的人就更多了。
第二天，这一块地都被磨的发亮。
大家胆子也都肥起来了，有的索性搬了个椅子过来。
陆怀安笔记都记了好几页，听得很是起劲。
这个陈翊之，确实是个人才啊！
他居然活生生，把台冰箱扒成了图纸。
全都说完了，他还推一推眼镜：“基本上，我分析出来的就这些了，里边的这些零件，我暂时还没有弄明白它的原理。”
他说的，自然就是他们厂子现在无法生产出来，需要从外头引进的了。
“这已经很厉害了！”陆怀安率先鼓起掌来，看着自己的笔记都叹为观止：“太厉害了，陈工。”
众人纷纷鼓掌，一个个喜笑颜开。
“我算过了。”陈翊之微微笑了一下，又平静地道：“目前，厂里的铁道部门的订单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完成了，除了亭阳这边的钻头铣刀的订单外，后面基本没接到别的订单了，冰箱的生产，刚好可以填补上这个空白。”
居然拿这么赚钱的营生，叫成填补空白。
陆怀安都觉得：“……干的漂亮啊！”
只是这其中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比如说，他们厂子，现在叫零件厂。
要生产冰箱的话，得提交报告，搞资料，至少得有生产冰箱的资质才行。
听陈翊之这么一说，陆怀安顿住了。
对哦，这个是跳不过去的。
他想了想，倒也不麻烦：“这个事情，就交给毛副厂长来吧，行么？”
毛晃最近闲着没事，正愁没事情让他大展身手呢，利索地答应下来：“没问题！”
很好。
陆怀安喜欢看人这么朝气蓬勃的样子：“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只是，这个事情，也不能把宝全押在陈翊之一个人身上。
虽然觉得有些过分，但想起张猛，陆怀安还是狠下心，看向陈翊之：“陈工，有个事，我还是得跟你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