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奶奶带着尹爷爷回来的时候,自家孙子正在和小同学收拾行李。

“出去旅游?”她惊奇道,“你俩吗?”

“寝室四个人,”尹知温的箱子出奇小,随便装一下就完事,“去广西。”

“啊,用那张卡是吧?”尹奶奶了然,指挥尹爷爷快点儿进门别招蚊子,“那是得用,那俩还知道往里存钱。”

“你们这一家三口,”她想不通地说,“上辈子得是互欠了几个亿。”

陈非寒很是不好意思,赶紧跟两长辈打招呼。尹爷爷听老伴提起过好几次,笑着端来两杯茶,问一下旅行的情况便不再打扰。两人正要做最后的清点,楼下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响的吆喝:“咋的?绣花儿呢?!”

“快了!这也太说走就走了!”陈非寒朝楼下喊,“马上!”

“还马上呢,胖子都到高铁站了!”

老许拿着手机,疯狂在太阳的眼皮底下跳神奇宝贝祈雨舞。他倒是受不了寝室长的连环轰炸,又稀稀拉拉地补上一句:“在群里回个信!胖子以为你俩玩失踪啦!”

这场旅行的起因,全是因为胖子想吃食堂的螺蛳粉,老许跟进一句咋不去吃正宗的。这四个一拍即合临时起意,恰巧有几分闲钱,还恰巧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马上就发身份证号买票了。

“四点的高铁啊?”三个人坐上地铁,老许在胸包里核实证件,“准考证带了学生证带了身份证带了……怎么买这么早的火车票?赶死人了。”

“冲动之下啥事都有,”尹知温咳了咳,“人的冲动是个谜。”

“倒也是,”老许点点头,“寒哥你脸咋这么红?”

“没消热,”陈非寒大言不惭,“这尼玛太热了。”

就他在尹知温家住的这几天,“冲动”二字是体验得恰到好处。除了临门一脚,啥有的没的都干过了,地点还千奇百怪一言难尽。

省城的地铁直通高铁站,三个人下车就看见门口的胖子。他好像瘦了些,在家买的健身卡发挥了效用。这逼手舞足蹈了好一阵,每个人给了个熊抱才说:“赶紧的取票,要到上车时间了。”

“规划了路线没?”老许问。

“到车上再说,”张先越瞪眼,“我们中午提的出门,你规划一个看看?”

这几个家伙人到高铁上了才意识到自己要出省,稀里糊涂至极。本来六月份出去是最好的时间,奈何张某和许某非要在峡谷驰骋,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网吧的两公里范围内。

“我带了防晒,我妈的,”胖子在群里表示,“可以上刀山下火海。”

“防晒得一直涂才有用,”陈非寒无语道,“那玩意又不是什么神仙药。”

这世界上大多数男生都以为防晒涂了就有用,还一涂顶一天,不然叫什么防晒?其中更有人认为连防晒都能做到的话那掉进沼泽也有同等效用,简称怎么都能防。这涉及到在座三个男生的知识盲区,于是老许震惊地打字道:“这玩意得这样用?你咋知道这么多?”

四个人是两两坐在左右两边,最外侧的位置是陌生人。尹知温和陈非寒坐一块,他给小男朋友递了份零食,好奇地问:“你有个姐姐?”

当初校庆也只有陈非寒知道怎么卸妆。

“没,有个哥哥,”废猫巧妙地通过拆零食袋来避开视线,“家里老妈懂得多。”

那哥哥也是个废物,一年四季到处换女朋友,根本不像个沉稳的农学生。如今进大三了决定考研,本以为会收敛,哪料晚上还是出去和不知道第几任女友约会,作息规律雷打不动。

“你是不是也有哥哥?”陈非寒说,“感觉你老尹家人挺多。”

“忒多,尤其开放二胎之后,”尹知温想了想,“四个堂哥两个堂弟一个堂妹。”

“啥玩意儿?”陈非寒一惊,“没有表亲?”

“我妈这边有,我爸这边没有,”尹知温苦笑道,“男丁兴旺,那唯一的堂妹是家中至宝。”

老尹家的孩子都很早熟,一是因为基因好,二是因为长辈忙。这群人把所有不顾家的职业踩了个遍,听着都挺气派,但苦楚只有家里人知道。

尹知温家最离谱,两夫妇最开始就没想过要小孩。

三个多小时的时间,一行人就这样来到了广西,民宿全靠运气,出行全靠随意。傍晚七点半,夕阳正好挂在地平线的尽头,要尽未尽地结束当地人的一天。张胖子全靠第六感瞎选,竟也神奇地穿过了龙门大桥,抵达了一家怎么看都不像民宿的民宿。

“你确定这是民宿?”老许长这么大还没住过小区式民宿,一时间震惊万分,“没搞错吧?你是打算把我拐进传销窝点吗?”

“房主说是试试民宿嘛,我们是第一个客人,”胖子开了门,“就当遇见的第一个意外,我是劝以后别租了,多糟蹋邻居啊,人换来换去的。”

这样说着,陈非寒率先打开了房门。三室一厅一卫,阳台和客厅的窗户直线通风,清爽又凉快。这配置的老房子基本是大户人家,租出去多半是为了维持点儿烟火气。

四个人一商量,主卧归了俩谈爱的,客卧和书房其他两个分,厨房能做饭,但仙女清楚这仨凡人的食量,根本养不起。

“明天去哪?”老许找了家桂林米粉店,“漓江?”

“天气预报说最近全是晴天,”张胖子指着窗外,不着边际地说,“好神奇啊,白天还在家里,这会儿却在广西看黑夜。”

于是四个人聚在窗前,指着窗外的居民楼念叨起来。谁家的爬山虎爬到了隔壁家,老许伸出两根手指头,模仿小人一步一步爬过去。他们嘴上说着规划规划,话题却和景点毫无联系,全是过往一些讲了又讲的脑瘫轶事。

有时候所谓的旅行,不过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同一片天空,而身边是岁月留下的人而已。

晚上十点,四个人终于走到最近的桂林米粉店,口音全变成了当地的不锈钢塑普。这老板临门一脚就要关门,几个小伙子愣是癞皮狗似地求着再做几碗。

“我他妈,”张胖子眼馋地看着大锅里的热气,“哪有这么多话要说?在破窗户前挤了一个半小时,讲冤呢?”

老许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老板手里的面,碎碎念道:“饿死我了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说起来,”他突然无厘头地眨了眨眼,接过非寒递来的筷子,“我分手了,你们知道不?”

三个男生猛地转过头,不明所以地张大了嘴。

“我分手了,”许正杰笑着重复道,“刚分的,聊天记录都还热乎。”

“理由呢?”陈非寒问。

“已经互相陪着走过了一段最好的路,所以就让感情停留在最好的时候,”老许难得说了一句人话,“南京和广州的确太远了,我和她的感情基础经历不了太多吵架。”

胖子的面都上来半天了他都没发现,直到尹知温出言提醒才扒拉着筷子搅拌一下。他愣愣地想着什么,最后很是不同意地皱着眉说:“所以是你们俩都不想谈了?”

“是吧,”老许嗦了一口面,“哇,这东西说不清,得你谈过才知道。会在一个特别平常的时间段,啥事也没有的时候,忽然觉得话题好难维持啊,为什么跟自己最好的人聊天还要拼命想出一个话题来?之后还他妈异地恋,光想想就难受。”

陈非寒扯了张纸,小嘴吧唧吧唧地嚼:“怎么在一起的啊你们?”

“啧,嘴里有东西就别巴巴,”尹知温替笨蛋男友擦着嘴边儿的油,“装不了多少东西还塞这么多进去干什么?”

老许赶紧指着这俩说:“看见没,我和她还没这俩懂操作。”

胖子神色复杂:“这俩不是正常人,别比。”

青春期的恋爱很纯粹,要么认不清好感是什么,直到毕业还说不出口;要么莫名其妙就开始谈,非要拿着不合的三观和对方**碰撞。老许明显是后者——他都没搞清自己怎么开始谈的。几个人互相回忆了一阵,最后在老板喊着快点吃的催促声中结束了话题。

其实老许还想说,但他想着想着却舍不得说了。

好像多说一句,那些小心珍藏的快乐就会从回忆里跑掉。

大概是住在本地居民区的缘故,这附近不吵不闹,祥和得很。偶尔能听到大树底下的老大爷们闲扯话题,个儿不高,普遍穿老头背心。桂林话嘛,四个男生逮着能听清的学了一下,侮辱了十分钟当地方言后,终于作罢。

“你俩还走吗?”陈非寒指了指肚子上的小鼓起,“我和尹哥再走一下,消食。”

“得,明天去漓江,晚上早点回,”胖子打了个哈欠,“许宝,你和郑秋有这么多话吗?”

老许看了眼地图:“没得,没这一半。”

这倒是实话,他俩是全班公认的话多,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能说。尹知温瞧着电灯泡们走远了,美滋滋牵起男朋友的手,沿着街道瞎转悠。

“好多汗啊,”陈非寒走了几步就嫌弃地松开,“咱就是说,夏天牵手真的很离谱。”

“那你说怎么办吧,”尹知温居然来了个铁汉撒娇,“我忍一天了。”

“要脸?”陈非寒嘟哝着,心里倒光速承认自己忍得更难受。笑话,前几天两个人想干什么干什么,哪有今天这样话说三句还得身隔两米。

他看了眼附近的夜况,很是小皇帝地勾勾手说:“咱去那个小巷子。”

“噢,”尹知温了然,“我让桂林市政府给咱们写个感谢信吧,大晚上还这么在乎市容市貌。”

“别发癫!”

一进巷子口,尹知温就不动了。微弱的灯光勉强维持着最后一口*气,夏蝉啾啾地来凑热闹。他很是为难地靠在墙上,笑意盈盈地盯着矮半个头的陈非寒。

男生的脸红透了,支支吾吾地说:“你啥也不干是吧?”

“是你让我来的啊,”尹知温理所当然地说,“你要干什么,你自己说。”

我靠!陈非寒气得转头要走,仙女在背后缥缈地跟上一句:“主卧在两个房间中间噢,咱啥也干不了。”

他的脸痞气极了,简直像个带把的在世妲己。小男朋友回过头,果然看见姓尹的张开双臂,相当不要脸地摆好了受害姿势。

“你得行动啊,”尹知温低声说,“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

朋友们,陈非寒欲哭无泪地吻了上去,古人把美人计归到第三十一计不是没有道理啊。

“张嘴。”尹知温抬起对方的下巴,逐渐把吻加深加长。他恶劣地呢喃着,把陈非寒抱得更紧了些:“好家伙,又吃一顿桂林米粉。”

趁着呼吸的空隙,陈非寒愤怒地挠他:“你他妈吃完嘴里没味儿的啊?”

“狗屎,”尹知温倒退几步,痛苦地指着腮帮子,“你加了多少辣椒,嘴好辣。”

“神经病!”

沿着满天星辰的夏日晚街,尹某人撒丫子就跑。陈非寒狂追男朋友,凶神恶煞地暴打对方:“你他妈!这儿的辣椒根本没有辣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