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张先越犹如神算,夜宵量大的出奇,成功堵住了陈非寒的嘴炮。他一进门就拿着串串使劲咬,咬得震天响,好像自己有两层牙似的。

“你俩干嘛去了?”胖子惊奇地说,“宿管就这么放你俩上来啊?”

“放,怎么不放,”猫老大连嘴边的油都懒得擦,“旁边不是站着一个会讲话的帅哥吗。”

“……有假条,”尹知温无视上铺的冷嘲热讽,拿着衣服就往浴室冲,“查寝的来过了没?”

“来过了,”张先越点点头,“我枕头底下有个手电筒,你拿去用,别掉坑里了。”

“好。”

“你俩干嘛去了啊?”许正杰贼兮兮地坐在桌子上,“运气挺好啊,吴主任前脚刚走。”

“真没干嘛,”陈非寒含糊不清地回答,“我俩被艺体馆的守门大爷留下来搬东西了。”

“哦……”张先越借着光看了眼室友的手臂,看到红药水后默不作声地转移了视线,“那赶紧睡,搬了这么……”

“久”字还没说出来,许正杰一个鲤鱼飞挺抓起张胖子往他**倒,顺势一脚把陈非寒踹上尹知温的床,低声闷出一句“别出声”,两手把被子一掀,四下呼啦地没了动静。

我操!张先越百忙之中都没回过神骂娘,你他妈FBI顶级的吧!

陈非寒窝在陌生的气味里,脑袋白花花的一片,思考都麻痹了。他正要抬头骂人,宿舍门被大力推开,吴主任高傲的头颅隐在夜色之中,十分有肃杀之气。他来回踱了两步,很是怀疑地问:“怎么回事儿?”

“怎么有声音啊?”

“……”

笑话,难不成还能告诉您吗?

“睡了?”吴主任低声问天问大地,眼瞧着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失望地关上门,临行前还补了一句:“要是装睡被我抓着了,下个星期一你们寝室就是升旗仪式的素材!”

“……”

别想了主任,您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四个升旗仪式的素材此时都很难搞清自己的状况,张先越压在许正杰身上,差点儿没把对方压出内出血;隔壁的陈非寒一脑门的仙女气味,清淡的茶香顺着呼吸窜往全身各处,一瞬间都忘了自己是谁在哪儿应该干什么了。

就他妈离谱!他想,刚吃了串串都没擦嘴!

“走了没?”厕所里传来尹知温懊恼的声音,“不是说走了吗?”

“谁知道今天吴主任吃错了什么药……”许正杰挣扎着从胖子身下挤出来,“我他妈差点被你送走,就不能减点肥吗?”

“一米八的胖子减什么减,”张先越的身材给挤成了畸形,他委屈地回嘴,“这吴主任干什么吃的?”

“鬼晓得……操,寒哥你干什么呢?”

“没干嘛,”陈非寒的速度非常快,吴主任一走,他连忙悄咪咪地猫着身子在床边闻,确保被子里层没闻到辣油味才满意地铺好被子,整个人疲软地松了口气。

他直觉好同桌是个对地沟油味过敏的仙女,要让他知道刚才的打架对象没换衣服没擦嘴巴嗖地钻进被子里,估计十个画室都不够他俩疯的。

讲道理,尹知温这狗逼怎么这么能打呢?

他不应该是个仙女吗?

不应该是一个与世无争,手无寸铁之力的仙女吗?

现在的阳间都什么套路啊。

“我操,寒哥你变态吧,”许正杰惊恐地看着抓着被子闻来闻去的男生,对方的嗜好属实令他害怕,“尹哥有这么香香吗?犯得着你……”

“别吵!”陈非寒赶紧压低声音堵回去,“你过来闻闻!”

“我不,”许正杰捂着胸口连连后退,“你一个人变态就算了你还要……”

“麻溜的!”猫老大不耐烦了,他对自己的嗅觉持十分怀疑的态度,“你闻一下这被子外面,有没有辣条味?”

“你傻逼吗?桌子上摆着油炸盒子当然一屋子都是辣条味啊!”张先越看猪似地一边收拾一边说:“真傻了?”

“……”

说不定还真是,陈非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可能真给尹知温打傻了。

星期六一大早,他照例昏昏沉沉地匍匐下床,踩楼梯时却觉得整个床的重量都不对。撑开眼皮一看,下铺整理得干干净净,尹知温连个影都没了。

搬……搬走了?!

陈非寒一下子睡意全无,确保自己手里摸到的被子不是幻觉后才意识到人家只是早起出去了。蓝色格子的被窝有点儿凉,透着清晨的微风,昨晚的记忆又莫名其妙地往脑子里窜。

然而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打架的过程,而是事后两人一起沉默地返回寝室时,隐约亮着些灯的夜景。

……以及被子里的茶香味。

淡淡的,特别好闻的茶香味。这股香味不是什么洗衣液沐浴露的味道,说到底是不是茶香也道不明说不清,只是很寡淡,让人想起熙攘的茶舍和那些连经营许可都成谜的古董收藏店。

是和家乡老街一样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陈非寒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毛病,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就是抖M变态,而且还病得不轻。在人家的床前发呆到六点,回过神时只能匆忙解决洗漱往艺体馆赶。周六在画室的学生不止他一个,昨晚打架的场子得收拾干净。

他哼哧哼哧地跑到大门口,刚走没两步,邹大爷劈头盖脸地堵住了去路。跟地铁站过安检似地,大爷再三看了看伤口,没发现化脓才说:“干嘛?!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呢?”

“哪能啊……”陈非寒马上摆摆手,“我就是去销毁作案证据。”

“嚯!还挺有自知之明!”邹大爷嗤之以鼻,“你晚了!我和尹知温已经清干净了!”

“啊?”

“啊什么啊?”他毫不客气地骂道,“死兔崽子,尹知温那脾气,多好一男生,到你这儿就糟蹋了!”

糟……糟塌了?

陈非寒登时一蹦三尺高:“又不是谈恋爱我糟蹋什么啊我!”

这他妈都哪跟哪儿啊。

“今天别来画室了,”邹大爷嫌弃地说,“你最近有问题,少碰画板子。”

“不是,我哪里……”

“你哪里都有问题,”他干脆反过身把艺体馆锁上,“我听尹知温那小子说,你最近总是画完东西就撕下来扔掉,学校发的草稿本都给你撕完了。”

“他咋知道的?”陈非寒惊奇地挠了挠伤口,挠完了又给疼得龇牙咧嘴,“他不是一直埋头捣鼓他的地理知识手册吗?

“……你是不是傻?”邹大爷瞪他,“他是你同桌,他不知道谁知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对谁都一个德行,摆着张臭脸,想不知道都难。”

“你说说看,你自己一天到晚对着一张臭脸搞学习,你乐意不乐意?”

“学的还都是别人会的……急得脑袋都要劈叉了,你还在旁边添油加醋,没锤飞你算给你客气。”

操?

搞半天我被打就算了,这事儿还只赖我?

陈非寒的少爷脾气腾地上来了:“我哪知道人家年级第一学不通啊?”

“那人家哪知道走自招的美术生画不出啊?”

邹大爷都懒得骂了,老神在在地转了转手里的钥匙,“学点儿将心比心,别出了错都赖人家,你烦你有脾气,他也有。”

“年级第一就没有烦恼啦?就高枕无忧啦?你高一的时候不是还给我吹你画室第一名吗,这不一个理嘛。”

“赶紧的,今天早上二楼的窗口有八宝饭。”

一老一小在晨光里纠结了好一阵,这小的总算支支吾吾没了道理,拉着脸准备去食堂抢饭吃了。广播掐准时间地播放起床音乐,悦耳的声音从校园各处的播音器里倾泻而出,将整个校园的角落连接在一起。

陈非寒很喜欢这样的早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撑开双臂站在校园大道的双黄线上,看所有人从睡梦中睁开眼睛。

他知道张先越会在**翻个身,咕哝一个哈欠又继续睡三分钟;他知道许正杰会用臭脚踩下铺的肚皮,叫嚣着把对方从睡梦中摇醒;他还知道今早的起床铃是挪威作曲家“艾恩·安德森”的“Angel”,专辑名叫《The First Era》。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对尹知温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他讨厌这个人。

讨厌对方一头扎进学习的姿态,讨厌对方将优秀变成了理所当然。

陈非寒没吱声,他朝邹大爷点了点头,踏着节拍沿双黄线往回走。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尹知温不是为了第一而读书的人吧?

自己一直摆着一张臭脸,可能是正好看不惯同桌丢掉第一弃理从文的行为。

他真的搞不懂,周围的人好像一下子就能做出又勇又傻逼的举措,体考生要文化考了,国际班的的第一甚至转来实验班读文……怎么着啊这是?青春期耍帅啊?

帅个鬼啊操。

搞得好像自己就图个现状安稳似的。

晨光有些刺眼,绿化带的猫开始转着圈儿做伸展运动了。陈非寒也不知道自己在盯着哪儿看,只是难得揣着良心想了想,登时胸闷得肠子都打了三圈死结。

他不过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窝囊地缩在原地,气自己想要努力却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气自己面对改变却胆小地选择了逃避。

绕了这么多弯子,不过是痛恨同桌那股不知所以然的热爱——和以前的自己如出一辙,只管付出不管结果的热爱。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