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后,赵璟琰不在府里,林安林全安静有序地打扫着临渊阁,见秀秀出来,二人促狭地笑:“秀秀姑娘,老爷有事出去了,吩咐今日你歇一日,不必劳累。”

若论起身份,秀秀这个小小的通房还比林安林全这两个打小跟着赵璟琰的小厮要低一些,她白皙的脸浅晕上粉色,谢了二人后就快步往后院去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觉少,每日起得早,此时小厨房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了。

秀秀直接绕到厨房后头,人不多,小卫子正在摞木柴,看见秀秀来了,他眼睛一亮,“秀秀姐姐,好久没见你了,听人说你被调去了临渊阁,大家都羡慕呢。”

秀秀脚步一顿,她看向周围,果然几个眼熟的人都有意避让她,看来大家都知道了,她就是府里主子爷身边唯一的通房丫鬟。

只有小卫子没心没肺,依然待她同从前一样。

秀秀心里叹了口气,她扬起笑脸,拉着小卫子走到偏门旁,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里边包着几颗碎银子,低声恳求:“小卫子,拜托你帮我跑一趟仁安堂,将纸交给掌柜的,他知道拿什么药。”

小卫子挠着头接过了纸包,他担忧地问道:“秀秀姐姐,你生病了吗?”

仁安堂是江宁有名的药房,药材齐全。

自从那日被老太太叫去把脉后,秀秀陡然醒过神来。之前无人提醒她,她没有避孕的意识。

知道后,秀秀趁着打扫书架,偷偷翻了医书记下几味避子药,悄悄写在纸上。

像她这样的所谓命硬之人,王府一抓一大把,若她过几个月肚子没动静,想必会把她换下来。

到时,她拿着这几个月攒的月银赎回卖身契,老太太待她温和,应该会准许。

至于赵璟琰,秀秀皱了皱眉,他一副瞧不上她的样子,她就是要走,那人也不会放在心上罢。

小卫子不识字,人也单纯,秀秀在府里无人可信,只能拜托他了。

“嗯。”秀秀帮着小卫子藏好纸包,“求求你了小卫子,我才来府里不久,没有认识的人,只有你能帮我。”

秀秀神色焦急,专注凝神的美目仿佛会说话,全心信赖小卫子的样子让这个小少年油然升起了一股英雄豪气。

他没有多想,拍拍胸脯:“秀秀姐姐,你放心,我下午出去就去一趟仁安堂,一定给你把药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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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酷暑,赵璟琰出城百里迎接圣驾,秀秀乘马车随同。

折子上写的百里迎驾,快马行一天即可,就是再慢两日也能到。

赵璟琰带着秀秀坐马车,短短的路程磨了三日还没到,在中途遇上了皇帝车马。

皇上赵珫此番下江南,旗号拉得大,其实微服巡访,作南下的富户老爷装扮,低调出行。

安王府的侍卫眼尖,看出赵珫的马夫训练有素,行止有大内做派,于是两方人马在郊外汇合。

赵璟琰下了马车,正要在车辕下向赵珫行礼拜见。车帘一掀,一个年青男子下了马车扶起赵璟琰。

“咳咳,臣身体抱恙,迎驾来迟,请皇上责罚。”赵璟琰轻咳几声,腰刚刚弯下去,便被赵珫急忙扶起。

赵珫与赵璟琰有三四分相像,外貌不如赵璟琰精致俊美,身形也瘦些,气质比赵璟琰温和许多,看起来像个文弱儒雅的书生。

“皇兄身子不适依然出城迎接,朕感激都还来不及,何谈责罚?皇兄快快请起。”赵珫言辞恳切,眼神中充满关切。

赵璟琰依言起身,又是一番感谢,说两句便咳几声,听起来十分虚弱。

秀秀跟在侧后,她低着头腹诽,赵璟琰这个小病早就大好了,这两日在马车上还不停歇地弄她,像上了瘾似的,她现在腰还酸痛着。

下马车时若不是赵璟琰扶她一把,她只怕会小腿虚软。那时赵璟琰还贴着耳朵调笑她,转头就切入了病弱公子的角色。

这厢两兄弟兄友弟恭,一个两鬓染霜的文臣模样的男子在一旁出言:“皇上,入城后再谈体己话也不迟。天色不早了,请上车赶路吧。”

赵珫看了看天色,“王丞相说的对,皇兄尚在病中,坐马车同行即可。”

按理来说,赵璟琰属于武将,迎驾后应骑马伴行,可是他如今病弱身子虚,众多臣子看着,赵珫不得不温和仁慈地准他也坐马车同行。

赵璟琰谢过后,又低低咳了几声,他瞟了一眼秀秀。秀秀贴身侍奉他将近半个月,赵璟琰话不多,一个眼神就使唤她,一些无形的默契悄悄建立。

秀秀习以为常地上前扶着他进了马车,纤纤背影落入了赵珫眼底。

赵珫眼里有不易察觉的惊讶,他这个皇兄一向不近女色,现在身边竟然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他回头扫了一眼王丞相,君臣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讶异之色。

赵璟琰半边身子压在秀秀身上,入了马车,他一改虚弱之态,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氤氲中,神色冷然。【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马车停了半刻,便轱辘轱辘调头行驶了。

车中静了半晌,赵璟琰突然问道:“这几日没有服避子汤?”

秀秀一凛,“回老爷,行车赶路,未曾服用。”

她心中惴惴,赵璟琰是发觉她之前侍寝后偷偷服用避子汤了吗?

“你拜托小卫子借厨房之便,悄悄购买避子药,你当爷不知?”赵璟琰面无表情,眼神像毒蛇一样将秀秀牢牢钉在原地。

老太太召她入府,赵璟琰让她当通房,全为了那个大师的一句断言“孕子以破之”。

而她阳奉阴违,偷偷服用避子汤,乃是大罪。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只怕会将她打出府去。

秀秀肩膀发起抖来,她一下子就跪在地上,绵软的嗓音打着颤:“奴婢罪该万死,求老爷责罚。小卫子只是受我之托,并不知情。”

她托小卫子买过两回,每次都是服尽没剩下药渣。一个通房,谁能想到竟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竟敢瞒着主子偷服避子药?

秀秀心存侥幸,没想到赵璟琰手眼通天,早已看在眼中却没有说破。

这几日在马车上云雨频繁,秀秀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日夜昏昏。她身边无药,心中忧虑不敢表现。

现在想来,赵璟琰可能是故意的,他早知秀秀服了两回药,故意挑在远离王府迎接圣驾的路途中频频弄她,或许还怀有惩罚之意。

赵璟琰好深的心思,她竟现在才知!

秀秀细思极恐,脸色越发白,一时顾不得身上疲软,膝行两步伏在赵璟琰的腿上,颤颤地落下泪珠,哀切道:“老爷,奴婢一时鬼迷了心窍,害怕有孕后您不再疼我……”

赵璟琰垂眸看她,两行晶莹的泪珠划过苍白的脸颊,羽睫被泪水沾湿,细瘦的肩膀微微颤抖,优美的肩颈线天鹅般细长柔弱,一折即断。

从赵璟琰的视角,可见领口里隐隐约约的红痕,凄惨又可怜。

秀秀伏在硬邦邦的大腿上,泪珠不断涌出,打湿了一小块布料,如雨中残荷。

赵璟琰虎口钳住秀秀,抬起秀秀的脸蛋,低低叹了口气,冷硬的眉眼软和下来,吐出的字眼却是冰凉如蛇蝎:“秀秀,你很乖,也很懂事,应当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秀秀看着赵璟琰黑沉的眸子,马车内所有的光似乎都被吸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珠。

一瞬间,她想起了那些被葛娘子带走后再也没能回家的女孩子,那些幽怨不甘的倩魂是否还在城外乱葬岗终日飘**?

马车还在轱辘轱辘地前进,车外艳阳如火,车内阴冷如地狱。

秀秀的面前,不是夜里火热的胸膛,不是背后幽深专注的视线,而是被激怒却沉默多日,终于在沉默中爆发的毒蛇。

她心凉如水,闭上了眼睛,等待最终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