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 皎月清凉如水。

飞行的马车在夜风中踏着月色轻缓落地。

萧矜娘也随之落在马车顶上。

朗月举目望去,三清观就在眼前。

三清观规模庞大,修建得壮观辉煌, 与他们的清越观大不相同。

在道观门口还站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老道士。

老道士手持拂尘, 独自一人站在道馆门口, 泰然的神色之间隐隐含着一份视死如归。

象征死亡的红绫从四面八方涌来, 盘旋在他周围,宛若一条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朗月眉头紧锁:“老东西,你在此做什么?莫要挣扎, 速速将柳二小姐交出来!”

布布坐在景如玉怀里, 学着他说话,大声喊:“交出来!”

学完又抬起头,口齿清晰,乖乖地问景如玉:“柳二小姐是谁?”

朗月:“……”

所以你这孩子就纯跟着瞎喊是吧??

景如玉闻声道:“是从嘉姐姐。”

布布立马转头冲着老道士:“从嘉姐姐, 交出来!”

夏知意也跟着探出个脑袋:“对哦, 快把柳小姐交出来, 和平点不要打架, 你们干的缺德事已经很多了, 趁现在给自己积点德, 将功补过吧。”

布布附和:“对哦!”

论捧场能力,在座各位谁也比不上布布。

萧矜娘听着他们的话,居高临下地看着老道士。

一切反抗在她鬼王面前都是蚍蜉撼树, 螳臂挡车,死路一条。

如果老道士也要不自量力,她必定会让他后悔, 而后再掘地三尺找出她的嘉儿。

却见老道士双手拢进袖子里, 轻轻摇头笑道:“贫道在此恭候多时, 并无反抗之意。”

萧矜娘看着他。

玩家们也看着他。

布布歪了歪脑袋,正在努力理解他的意思。

老道士从容不迫道:“贫道已经算得今日乃贫道的死期,不欲白费力气去挣扎,所以甘愿配合,以求鬼王能饶过我观中弟子。

“此事与他们毫无干系,还望鬼王莫要牵连到他们身上。”

众人一听,好识相一道士。

朗月讥讽道:“若从前你也有这般觉悟,就不至于助纣为虐了。”

老道士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知他今日必死无疑,求救也无用。

生死之前,大小诸事,金钱富贵都能看得开,放得下了。

他说完后,只见萧矜娘抬手一挥,一道红绫携光飞出她的广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老道士的胸口。

不痛不痒,却是个十分危险的威胁。

萧矜娘警告道:“若你敢耍手段,我便要你当场毙命,血洗三清观。”

“带路。”

高高在上的鬼王发话了。

老道士不多说什么,一挥拂尘,态度诚恳:“在后山,请。”

三清观临山而建。

后山上林木依依,资源充沛。

唯有一个地方不一样——那里栽着整座山唯一一棵柳树。

柳树,辟邪驱鬼之树。

老道士在柳树前停下,抬起头端量。

月色穿过繁茂垂柳,在微凉的夜风中抚摸摇曳翠色。

这本该是一副好景象,可惜不合时宜。

他说:“柳二小姐就埋在柳树下面。”

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下面……他们居然把柳从嘉埋在了柳树下。

萧矜娘闻言低眸看着柳树下的土地。

在那……

她的嘉儿在那……可她的嘉儿怎么会在哪里?

她的行动来得比疑惑快。

众人只听见一声巨大轰响,下意识四散开来。

回头望去,沉重柳树缓缓倒塌,在巨响和飞扬尘沙里溅起满地无力。

萧矜娘利落翻掌。

沙土立时听话地分开,烟雾四起。

下一秒,一口黑色的棺材破雾而出,平稳落在旁边的空地上。

棺材上贴着一圈黑红色的符纸,四角以木钉钉死,似乎是不想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朗月多看了几眼才认出那上面的符纸是什么。

“是匿踪符,”他又看了一眼,“这上面居然有十二道匿踪符。”

“不错,”老道士说,“这确实是匿踪符。”

匿踪符,顾名思义,藏匿行踪的符纸。

只是夏知意和景如玉不明白,为什么要贴十二道这么多。

朗月看出她们的疑惑,转头盯着老道士:“多贴一道威力便强一分,贴足十二道,大罗神仙都找不到,是这个意思吧?”

老道士没有否认:“雇主之命确实如此。”

二人恍然大悟。

难怪萧矜娘成了鬼王都找不到柳从嘉的踪迹。

太狠了,那两个臭男人真是太狠了!

她和景如玉不由得回头看向萧矜娘,却在对方眼中忽然窥见一缕名为“拒绝”的情绪。

“不,”她说,“这不是嘉儿。”

迟疑落在她的眉间,愁绪积在心头,叫她寸步难行。

这怎么可能?

她死的时候,她的嘉儿明明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一转眼就成了一具棺材?

嘉儿死去这事分明是他们骗她的,怎么会成真?

嘉儿……她的嘉儿应该好好地在等着她啊……

夏知意目露不忍,又想起柳从嘉是至阴至纯之体,眼中忽然多了一缕希望。

萧矜娘也是至阴至纯,还因此成了鬼王,那说明柳从嘉也可以成为鬼王。

鬼王没那么容易死,说不定她早已经变成鬼王,只是被镇在这口棺材里,不能离开,只能等着爱人来解救她。

“可能柳小姐还没有死,”夏知意安慰萧矜娘,“她和你一样是至阴至纯之体,说不定只是被封在这口棺材里而已,她可能也一直在等着你!”

萧矜娘闻言,秀美轻动,眼眸中骤然生出一分明亮的光彩。

是啊,说不定呢?

她的嘉儿说了就算是死,也要攒着一口气来到她身边的……

她一定是在等她,等待可以与她重逢的机会。

结果下一刻就被老道士泼了凉水。

“没有可能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到他身上。

连萧矜娘都在看着他,眼带怒意与恨。

他泰然受之,抬目看向柳从嘉的棺材:“至阴至纯之人若含恨而终的确会化作鬼王成为大患,但那也是需要时间的。

“少则五日,长则七天。”

“柳少爷和武少爷将柳小姐带来我三清观时,她才死了不过三日,正是团积力量蓄势转变之时,尚且不足为惧。

“因此,他们要我对她用灭魂钉……灭魂消魄。

“三魂七魄尽散,人便永远消弭与天地之间,再也无法成鬼酿成大祸。”

柳黎书修过道,懂得一些道门的东西,他知道至阴至纯之体的厉害。

他没料到妹妹性子会这么烈,竟选择和萧矜娘同去。

他担心妹妹会报复自己,故而越发心狠手辣,选择先下手为强。

在他心中,任何人都比不上他自己重要。

能威胁到他的人,都是必须铲除的绊脚石,哪怕是亲妹妹。

“而你萧小姐,”老道士转头看向萧矜娘,“贫道是在你死去七日之后才知晓你也是至阴至纯之体。”

他知道的慢,也就等于柳黎书知道的慢。

正是因为这样,柳黎书才没来得及对萧矜娘下手。

夏知意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说的话,柳从嘉就相当于死了两次,第二次还是在自己的亲哥哥手里……

惊诧之间,他们眼前闪过一道红影。

等看清楚情况时,老道士正被萧矜娘掐住脖子,死死抵在树上。

“你们害死了我的嘉儿……”

她的声音里带着痛也带着恨和怨,杀意更是前所未有的浓厚。

这一瞬间,她恨不得杀了所有人来给她的嘉儿陪葬!

老道士面露痛苦,脸被掐得发红。

自知德行有亏,他也不反抗。

“我知晓今日乃我的……死期……”

萧矜娘日益强大,柳黎书和武明衣被击溃,他今日必死无疑。

这一切他已经算到了,所以他并不反抗。

命数如此,因果报应罢了。

萧矜娘转头看向黑棺,不假思索地甩开他,转身往爱人那去。

她一定有办法可以把她救回来的,一定有的!

抬手启棺,嵌入四角的木钉瞬间脱落飞出。

广袖一拂,棺材盖平推而去,露出棺中女子的模样。

那是她最熟悉的容颜。

她心心念念的人穿着红色喜服,胸口钉着一根灭魂钉,安然闭目躺在棺中。

柳从嘉妆发美丽,不难看出赴死之前精心打扮过。

踏向死亡时,她一定是很从容的,甚至是满怀欣喜的,因为她就要和她心爱的人相遇了。

生前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后相依。

可是……可是……

萧矜娘站在棺边看着爱人闭目沉睡的模样,伸手抚摸她的脸庞。

垂眸间,一滴泪无声落下。

这是她作为鬼王最无力的时刻。

“嘉儿……”

她握住她的手,低声呢喃她的名,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她们分明什么都没做错,她们只是深爱对方,为什么却要经历这么多苦难,连死后相守都成了奢望?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们?!

为什么!!!

忽然,握在掌心里的手微微动了。

萧矜娘愣了愣,慌忙抬头迎向那双澄亮温柔的眼。

“嘉儿……”

她喜出望外。

死而复生的柳从嘉温柔地伸手抚摸她的脸庞,眼中忽然有如愿以偿的豁然。

“矜娘,我终于见到你了。”

萧矜娘紧握着她的手,点头应和她的话,满目欣喜,却还来不及说什么,便看见柳从嘉缓缓闭上双目,手自她脸颊上无力缓落。

柳从嘉胸口的灭魂钉忽然消失。

她的身体忽然化作无数光影,安详满足的面容也成了斑驳的光芒,消融在夜风之中,挽留不及。

最后,棺中只剩下一具穿着新娘服的骷髅。

她撑着一缕执念留存至今。

终于她见到心爱的她,履行了诺言。

——矜娘,我会攒着一口气去见你,然后待在你身边,哪也不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短暂的相逢又被迫分开。

萧矜娘无法接受,彻底崩溃了。

“不要……嘉儿你不要走!

“不要!!!”

她抱着柳从嘉的白骨痛苦不堪,嚎啕大哭。

哭声凄厉,肝肠寸断,让人听得于心不忍。

浓重的夜色骤然乌云密布,忽然下起一场磅礴大雨,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哭她们二人命数太苦。

老道士第一个因此命丧黄泉。

一缕红光倏然刺破他的胸膛,夺去他的性命,血液喷溅而出。

大雨匆匆,瞬间冲刷这片血色,却依旧带不走萧矜娘半分痛苦。

她们等了彼此那么久,到头来却还是太迟了……

没有人上前打搅她,也没有人动。

大家被雨水打湿也毫不在意。

夏知意听着她的哭声,看着孤苦无依的她,恍惚间好似能明白景如玉为什么会害怕她哭了。

爱人分别,这太痛苦了。

可谁又说得准这不会是她们的未来?

雨夜里,她轻轻握住景如玉的手。

她们十指相扣,没有多说一个字,就这么静静地陪伴彼此。

前路漫漫,珍惜当下的陪伴。

作者有话要说:

哭,都给我哭!【猫猫凶狠.jpg】

以及,今天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