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袋子里的最后一点面包咽下去,江凛吸了一口牛奶,吸管传出空了的“滋滋”声响。

屏幕上的论题才写了个开头,他想去再拿一瓶牛奶来喝,起身时头有些昏,又坐了下来。

电脑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陆喆发来了视频通讯的邀请。

他按下接通键,画面中容貌清秀的大男孩拿着把蒲扇在扇风,盛夏的阳光穿透枝叶洒落在他头上身上,风一吹动,细细密密的金色影子就会在他身上轻轻摇摆,有一种插画中宁和美好的画面感。

想到他回去以后惬意的暑假时光,江凛心里羡慕,问道:“你这又是在哪?”

“在我外婆家附近的池塘边,”把画面切到后置镜头给江凛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陆喆又切回来,打量着屏幕上的他,“你这脸色,生病了?”

江凛声音有些沙哑,气色也不够好,他听完笑了笑,往后靠到椅背上:“有点低烧。”

“是那天着凉了?”

“没有,昨晚才开始低烧的。”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烧?”

江凛把左手伸起来给陆喆看,陆喆说:“这湿疹怎么回事啊?比之前严重了好多,你去医院了吗?”

“昨天看了,医生说我应该接触过不干净的东西导致过敏严重,”江凛鼓起腮帮子叹了口气,“想不起来是碰了什么,反正先吃药观察下,发烧应该也是跟这个有关。”

“那你自己注意点体温,如果缓两天还是退不下去还得去医院。”

“嗯。”

“对了,季明伦找你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江凛头向后仰起头,陆喆看他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了颤,随后才垂下头看着自己:“没有。”

“还是关机?”

“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陆喆疑道,“你没有再打了?”

安静了片刻,江凛说:“打不动了。”

这次换屏幕对面的人沉默了下来。

那天在方特发生的事陆喆已经知晓了,陆喆说:“不想打就别打了,等他想通了自然会找你的。”

想到暑假还剩下的时间,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和陆喆聊完视频,江凛起身去了厨房,想泡一杯咖啡来提提神,往烧水壶里接水时习惯性地探头看窗外,然而这一看就愣住了,水壶都没拿稳,掉在了水池里。

关掉流水,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探头看了看外面。

楼下停的那辆车不知到了多久,哪怕这个角度看不到车牌号,只凭外形轮廓以及那一抹骚气的极光蓝色也能猜到是季明伦的车。

季明伦来了。

那个人来找他了?!

手指撑在水池边缘,江凛继续盯着车,看了片刻也没见有人下来,难道季明伦是已经上楼了?

这个念头一起,门铃声就从身后传来,他快步走到玄关,通过猫眼看清外面的人便把门打开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还没想好该怎么打招呼,不过季明伦已经进来了,门一关就拉住了他的手臂。

猝不及防撞进了另一道胸膛里,腰后面环过一双胳膊将他困住,季明伦的气息如一张密织的网兜了下来,粗重的呼吸声落在耳畔,痒得他忍不住缩了缩,却被抱得更紧。

对着棕红色的木门失神了片刻,江凛眼眶一热,也抬起双手抱住了季明伦的脖子。

紧贴在一起的胸膛传递着对方急促的呼吸,让他想到季明伦在喘气会不会是因为跑楼梯上来的。

这人就这么抱住他了,是不生他的气了吗?

“你微信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现在告诉我。”

抱着他的人开了口,低沉暗哑的嗓音钻进耳朵深处,把本来就失控的心跳勾得越来越快。

那句曾经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对方的话又徘徊在了嗓子眼,如同被什么东西梗住一样上不来。

但江凛知道季明伦很想听,而他也很想说了,想马上就让季明伦知道。

“我,”张开嘴试了几次,等到他把脸都憋红了,才终于完整说了出来。

“我喜欢的人,是你。”

虽然最后两个字的发声变轻了些,但是腰上的手臂却因为这句话而箍得更紧,他觉得难受了,却不想推开,反而愈发顺从地贴着那个人。

直到季明伦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在他耳畔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怎么把你抱这么紧了还没有真实的感觉。”

江凛懂这种心情,别说他了,就算自己也如坠梦中,脚明明踩在地上却觉得很软,站不稳的感觉。

不过——

“你再用力的话,我要不能呼吸了。”

为免季明伦继续用力下去,江凛只得提醒。腰上的手臂一松,季明伦放开他,两人又面对面看了看彼此,江凛先招架不住了,错开目光说:“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你脸好红。”季明伦说。

江凛愣了一下,随后转过来看着季明伦,察觉到那人眼底的笑意时,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转身去鞋柜里拿了季明伦的拖鞋放在地上,刚要让季明伦换鞋就被捉住了手指。

打量着他的手背,季明伦皱起眉:“湿疹怎么这么严重了?”

指尖传来了另一个人掌心的温度,盯着被握住的手,江凛又有些失神了。

没听到回答,季明伦抬头看他,察觉到他脸更红了,又问道:“声音也不对,你这是发烧了?”

另一只没握住的手伸过来,季明伦用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感觉温度变化不是很明显,便拉着他进了次卧,发现桌面上电脑开着,除了面包袋子和牛奶之外,还有三瓶空的红牛。

江凛的注意力一直在被牵住的手上,没缓过劲来,直到听见季明伦问:“你一下喝这么多红牛?”

抬起眼眸,他撞上了那双眼中久违的关切的情绪,不禁坦白道:“这几天晚上睡不好,白天都会犯困。”

“你这样身体哪能吃得消?”季明伦抬起彼此牵在一起的手,又问了他一次,“湿疹到底怎么回事?去医院看过没?”

“看过了,”不好意思当着季明伦的面再去看彼此的手,江凛看着旁边说,“医生说只是过敏严重了,吃点药就好。”

他手上的湿疹比起之前任何一次都严重,十根修长的手指都有不同程度的红肿。季明伦没被他忽悠过去,到客厅找了电子体温计先量体温,发现有37.9度便不让他碰电脑了,得知他还没吃午饭,季明伦要他躺上床,盖好被子正要去煮吃的就被他拉住了手腕。

“明伦,你不会再误会我了吧?”

江凛心里牵挂着这件事,虽然现在季明伦的态度是不生气了,但是没说清楚的话他还是想先说明白。

背对着他的人沉默了片刻,随后在床边蹲下与他平视:“我先去煮面,等你吃饱了我们再慢慢说。”

两个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江凛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阵羞怯,松开手说:“好。”

来到厨房,季明伦打开冰箱,里面的蔬菜都不算新鲜了,垃圾桶里也没什么厨余,刚才在桌面上只看到面包的包装袋,估计江凛又没好好吃饭。

将可以用的食材全部拿出来清洗切好,季明伦煮了一锅丰盛的烩面,想拿碗来盛的时候碰到了一只手。

江凛将两个白瓷碗递上,他接过来,装好以后拿给江凛,再装自己那碗,等他拿着筷子出来时,江凛已经在桌边坐下了。

递了双筷子给江凛,季明伦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看着他说:“吃吧,小心烫。”

“你也吃。”江凛说。

夹起一口面吹了吹送进嘴里,季明伦咀嚼时抬眼一看,江凛握着筷子没动,注意力都在他脸上。

把面咽下去,他问:“怎么?”

江凛摇了摇头,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扬起嘴角说:“只是想到上一次这样同桌吃饭还在西安。”

这么一说,季明伦就想起了那个去德发长吃夜宵的晚上,后来江凛喝多了踢到脚趾,被自己背了回来,当时江凛还问了一个问题。

把面上几块炸得酥脆的五花肉条夹到江凛碗里,季明伦说:“那天晚上你喝多了怎么还能忍得住不说。”

放下筷子,江凛看着他说:“其实好几次都快忍不住了,但是不敢说,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想的。”

季明伦也放下筷子:“那为什么不问问我?”

靠到椅背上,江凛收着下巴,细密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的情绪:“因为害怕。”

“怕什么?”

“怕问了以后又会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江凛扣着居家裤上的柔软面料,“怕这次轮到你再也不想看到我。”

“所以一年前你是抱着再也不想看到我的心情才跑了?”

季明伦故意曲解江凛的意思,江凛果然着急了,挺直脊背道:“不是,我那时候只是太慌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

他急得两只手都抬到了桌面上,季明伦握住他的左手,叹道:“也怪我,那次我也有错,没给你心理准备。”

指尖又被包裹进那人温热的掌心里,这种亲密的触碰有着难以形容的安抚作用,身体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片刻之后江凛才说:“明伦,你真的还喜……”

“对,”不等他说下去,季明伦主动承认,“所以听到你可能对邓枫有意思的时候,我才没办法面对了。”

——没办法面对你,更面对不了自己。

江凛动了动嘴唇,半晌之后,季明伦等到他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清楚。”

摩挲着他的手指,季明伦说:“那天你掉下泳池有没感冒?”

“没有,”江凛笑了笑,“天气太热,其实还挺凉快的。”

虽然江凛的语气显得无所谓,但是想到那天自己没把他拉上来的事,季明伦愧疚道:“那天我没拉你上来是我不对。”

江凛又笑了:“你都气成那样了还能叫申燃来帮我,所以我也不觉得难受,而且那只是个意外。”

“那天我和邓怡说清楚了,如果她继续任性下去不保持距离,我和她哥也不用往来了。”

不想多谈邓怡,季明伦松开江凛的手,拿起筷子递到他手边:“好了,其他的等等再说,先吃面吧,不然要坨了“。”

饭后季明伦去洗了碗,出来时给江凛带了杯温水,看江凛吃了三种药,他便拿过这三种药的说明书仔细看。

江凛吃饱了开始犯困,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季明伦让他上床躺着,他说:“等你走了我再睡。”

“睡吧,”季明伦继续看说明书,“我不走了,在这陪你。”

身边的人一时没了动静,等季明伦转过脸看他时,他小声问道:“那你要不要也午睡一会儿?”

季明伦没吭声,黝黑的瞳仁直直地望进江凛眼里,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莫名让江凛紧张了起来。

以为季明伦是没适应他们现在的关系转变,江凛想给自己搭个台阶下,措辞还没想好,季明伦的手先伸了过来,再次牵起他的手。

“好,”微微前倾上身,季明伦附在他耳畔说,“我陪着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