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馨之忙按住他胳膊, 小声道:“怎么就打了呢?问一问再说比较好吧?”

“无事。”谢慎礼反握住她的手,朝青梧道,“去吧。”

顾馨之着急, 顾不上照顾他面子,急声道:“等会, 你们打算用什么棍子?会不会打出人命?”

青梧迟疑。

谢慎礼轻拦她后腰, 带着她转身往外走:“放心,都是皮粗肉厚的大男人,打几下死不了。”

顾馨之被迫往前走:“我才不信, 你看看你方才啥脸色。”她扭头喊话, “青梧, 打的时候轻一点,别把人打残了, 小惩大诫啊!”

青梧看到自家主子背在后边的手摆了下,拱手:“夫人放心。”

顾馨之稍微放心些,转回来, 问:“你带我去哪?先生们不是还在书房里等着吗?”

谢慎礼:“无妨, 方才我已经让他们去歇息了。”

顾馨之:“哦, 那这是去哪儿?”

谢慎礼:“我原来在前院住着, 那边有现成的东西, 去那边说话暖和些。”

踏入年关, 外头冷风呼啸,她一路行来, 鼻尖都冻红了,哪能继续站在外头说话。

顾馨之嘟囔:“哪有这么矫情的。”眉眼却弯了起来。

谢慎礼眸色温和:“嗯, 我怕冷。”

顾馨之白他一眼:“德行。”

几句话功夫, 俩人就转出书房, 拐进谢慎礼在前院的住处。

顾馨之好奇地四处张望。

依旧是两边栽树、庭院铺石板、屋前太平缸,一眼看到底的简单,完全不像一套豪宅该有的配置。

顾馨之不解至极:“你不是在这院子住了几年吗?怎的没点人气?”

谢慎礼:“……何谓人气?”

顾馨之:“就,生活气息啊……你这院子也太冷清了吧,看起来啥都没有。”

谢慎礼:“缺了什么?”边问,边把她带进屋里。

大半个月不曾住人,屋里也透着清冷,但比外头冷风呼啸好多了。

顾馨之呼了口气,搓了搓差点冻僵的脸,才道:“这院子空****的,好歹加几盆盆栽嘛。”

谢慎礼随口道:“嗯,你看着安排便是了。”引着她落座,“劳烦夫人给为夫讲解一下这些图案。”

顾馨之得意:“这可是大学问,你得交束脩!”

谢慎礼哑然,然后道:“但我的银钱都交给夫人打理了,夫人这话,让为夫不知如何是好了。”

顾馨之:“……”行,她输了。“纸笔有吗?”

“有。”谢慎礼走进左侧厢房,再出来,手里抱着笔墨纸砚。

竟也不显狼狈。

夏至欲要上前帮忙,谢慎礼淡淡扫过去,她一顿,连忙福身退后。

香芹不明所以,上前:“老爷,奴婢来吧。”

谢慎礼闪身避开:“不用……你们两个去泡壶茶,角房那边应该有炉子。”

香芹有些傻眼。这是要她们去烧水泡茶?这得烧到什么时候?

夏至忙拽了她一下,福身应诺,把人拉走了。

谢慎礼没管她们,行至桌边,将东西放下。

顾馨之看在眼里,忍不住问:“你不喜欢丫鬟伺候?”

谢慎礼“嗯”了声,铺开纸张,摆好砚台,开始磨墨:“第一张图,写的是月度采购和月度消耗,那两条曲线,是代表这两个数值吗?”

顾馨之瞬间被带开注意力:“诶,你不是才看了一眼吗?”

谢慎礼:“统共不过几个字。”他提笔蘸墨,快速将曲线画出来,“是这样吗?”

顾馨之低头看去。确实是画了两条曲线,但……

她接过笔,补上X轴、Y轴,画了几个尽量均匀的点。

“这样才算正确的图示。”

谢慎礼:“为何要这样?”

顾馨之就开始给他解释,当然,她没用XY,只用横竖表示。

“横轴表示时间、竖轴表示变量,交叉的点就是……”

谢慎礼一点就通:“所以,这两条曲线对比下来,便可以看出酒楼那边,每个月的进出差额巨大。”

“嗯。”顾馨之翻出另一张表格,“还有这个,我方才跟你说的,人员波动问题。二楼的跑堂更换的特别快,几乎一两个月就换一遍,一楼大堂近一年都没变。”

这年头,找活计可不像现代那样方便,寻常人一份工作能做一辈子,甚至还子承父业、亲友推荐。区区一个小酒楼,换人这般频繁,很奇怪啊。

谢慎礼盯着这张怪异的图。

上书:各铺劳工人员波动情况

文字下方,用横平竖直的线框出许多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都填了字。横向第一行列着月份,竖向第一列写的各铺子名称。

其余格子,大都填的是“无”,偶尔有几个“增一、减一”出现,只有尽欢酒楼那行,每月都是“换三”、“换四”等。

谢慎礼略一扫,便看明白:“这样确实明晰。”接着翻出一张,“这张又如何做解?”

顾馨之:“这是库存波动曲线……”

……

将所有的稿纸都翻完,谢慎礼若有所思:“这样看,着实方便。”

顾馨之得意:“是吧,一目了然,都不用听

谢慎礼看着她:“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顾馨之顿了下,干笑:“哪能啊,这是前人的智慧,我只是学习运用。”

谢慎礼点头:“夫人博览群书,在下自愧弗如。只是不知道这般大智慧,是出自哪位先生或名篇?可否让为夫拜读一二?”

顾馨之迅速收拾东西:“哎呀这么久的事情,我也不记得在哪看来的了……我该回去忙了。”

谢慎礼眸带戏谑:“快要午膳了,夫人还要回去忙活什么?”

顾馨之“呸”他:“你那一堆烂摊子要是能打理好,我至于这么忙吗?”收好稿纸,她立马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尽欢那边悠着点啊,别太狠了,问出结果了跟我说一声。”

谢慎礼慢悠悠跟上:“好。”

顾馨之警惕:“你跟着我干嘛?”

谢慎礼:“香芹她们还未回来,我送你回去。”

顾馨之“哦”了声,摆手:“就那么两步路,还是自己家,送什么送……我走了!”说着,抱着稿子一溜烟往外跑。

谢慎礼:……真活泼。

他无奈不已,加快脚步跟上去,在顾馨之嫌弃的眼神中,把人送回正院,才返回书房。

书房里,幕僚们已歇了一会,正坐着闲聊,看到他回来,齐齐起身行礼。

谢慎礼摆手,慢声道:“方才的事暂且搁置,诸位先生先来看看几样东西。”

众幕僚诧异。

谢慎礼也不着急解释,翻出纸张铺开。

有那有眼色的幕僚立马上前,帮着摆砚磨墨。

谢慎礼回忆片刻,提笔开画。

……

半个时辰后,谢慎礼停下解说。

“这些图表,当真方便,一目了然!”

“简单明了,还容易上手。”

“很是不错,不知是何人巧思?”

“能想出这般法子,必是能人,主子不妨将人招揽过来。”

“对对,人才啊,不能放过。”

谢慎礼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招揽就不必了——”

“主子,能有这般巧思的人物,绝不可轻待!”

“主子,请三思!”

“主子——”

谢慎礼摆手:“别乱猜,这是我夫人理账用的法子。”

众幕僚:“!!”

谢慎礼脸带谦逊:“夫人确实高才,但着实太忙了,怕是不愿意过来帮忙。”

众幕僚:“……”

谢慎礼收起神色,严肃道:“我提这些,并不是要炫耀我夫人的才智,我只是想问问,这些法子,是否适用于各部,甚至推及各府?”

幕僚们愣住,然后皆低头思索。

谢慎礼也不着急,坐在那儿安静地等着。

青梧、苍梧带出来的这个墨栢给他换了盏茶水,安静地退到一边。

谢慎礼端起茶,抿了两口。

有一幕僚组织了下语言,拱手道:“不才认为,这等图表法,确实适合各处奏事,但,兹事体大,不可操之过急。”

“鄙下亦有同感。鄙下建议,主子可以挑选一部试用。”

谢慎礼:“我原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方才我突然想到,夫人对我的评价。”

众人愕然。为何又提起夫人?

谢慎礼继续:“她认为我,五谷不分、不辨菽麦,还没有生活常识。”

众幕僚:“……”

有幕僚赶紧打圆场:“主子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处理这等小事。”

“对对,生活小事自有妇人打理,哪里能跟国家大事相提并论。”

“不过是妇人之见。”

……

骨节分明的指节敲了敲桌,谢慎礼微微不悦:“我并没有责怪夫人之意,反之,我认为她言之有理。”

众幕僚:“……”

谢慎礼:“以往处理朝事,我只擅长谋略、人心,在民生之事上几乎插不上话。诸位先生也说了,往后我只能当皇上的谋臣和利刃,对吗?”

众人点头。

谢慎礼:“但人心易变,谋略终归不是正道,民生,方是根本。”

众人默然。

谢慎礼:“我这边拖了半年,已是拖无可拖,年后应当要定下来。我现在有个想法,请诸位先生帮忙参详一二……”

……

书房里发生的事情,顾馨之自然无从得知。

打发走了谢慎礼,她还得继续研究各铺子的情况、草定一些发展策略。

及至谢慎礼回来用午膳,她脑子还没转过来。

谢慎礼已经习惯她用膳时会叨叨自己忙活的东西,一边听着,一边慢条斯理给她夹菜。

顾馨之:“那云来虽然赚得多,但买东西没个方向,总是挑着那些贵重的,路上损耗不说,也容易压货……”

谢慎礼给她夹了块肉片:“有何解决办法吗?”

顾馨之:“还没想好,得去铺子看看再说。”

“嗯。”

顾馨之:“但是铺子里几队商队,怎么都顺顺利利的?我听人说好几条道都会遇上劫匪的……铺子请的什么人?还是找了哪家镖局合作?”

谢慎礼随口:“没有,都是自己人。”

顾馨之:“这么厉害?”

谢慎礼:“嗯,都是以前上过战场的兵丁,跟着我混口饭吃。”

顾馨之:“……??”她想到铺子里长长的名单,惊了,“全都是?”

谢慎礼:“也不是。”又给她夹了块肉,“掌柜账房是另外找的。”

顾馨之白了他一眼,想起什么,忙问:“其他铺子也是?”

谢慎礼:“那倒不是。”

……那还好。顾馨之拍拍胸口:“这数量要是上来了,被人告发一个私养兵丁,咱家就完了。”

谢慎礼:“……夫人忘了我书房里的刑律了吗?”

顾馨之吐槽:“谁知道你是摆着好看,还是真看了。”

谢慎礼:“……”

边说边聊,就用得久了些。

正当时,青梧回来了。看到他们正用膳,他顿了顿,飞快后退。

顾馨之眼尖,立马将他喊住。

“青梧?是不是尽欢那边问完话了?人怎样,都还好吧?”

青梧尴尬转身,拱手道:“禀夫人,您放心,奴才盯着呢,人都好好的。”绝对没丢性命。偷覰了眼面容沉静的主子,他连忙又补了句,“都不是什么硬茬,打两下就全招了

顾馨之松口气:“哎哟那就好……问出是什么情况吗?”

青梧:“诶,就是掌柜的贪几个银钱,咱家铺子薪俸高,有人塞钱给他,他就换一茬,回头又把人弄走,赚几个贿赂钱,奴才已经打了他一顿,没收了他的私财,把人撵走了。”

顾馨之:“……这么快啊。”

青梧:“嘿嘿,不过是小事……就是铺子这会儿正关着,得等夫人重新安排人手呢。”

顾馨之:“行,我知道了……你忙活了一上午还没用饭,赶紧去用吧。”

“谢夫人体恤,奴才这就去。”青梧看了眼谢慎礼,躬身退了出去。

谢慎礼伸掌,将犹自望着外头的顾馨之掰回来:“好了,既然无甚大事,就好好吃饭。”

顾馨之拍开他的手,嘀咕:“这么快解决的吗?人都给遣走了,我还想问问情况呢……”

谢慎礼不以为意:“你操心这些作甚,做不好遣走就是了,咱家不差人。”

“……真是地主发言。”顾馨之嫌弃,“万一人家有什么苦衷呢?”

谢慎礼神色淡然:“任何苦衷都不是作奸犯科的理由。”

顾馨之:“……也是。行吧,人都撵走了,我得赶紧找个合用的摆上去,不能关门,这么大一酒楼,关一天损失多少钱啊!”

想到这里,她着急不已,加快速度扒完饭,将碗一放:“我吃好了。”

夹着菜准备放她碗里的谢慎礼:“……”

顾馨之接过香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端起茶灌了两口:“好了,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

谢慎礼:“……”

未等他说话,他这位夫人便提起裙摆,大步流星出门去。

谢慎礼哑然,扫了眼桌上饭食,放下筷子,淡淡道:“收了吧。”

留守的夏至胆战心惊:“是。”

谢慎礼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放下,语气平静:“平日夫人事忙,该盯着盯着,别让夫人累着了。”

“是。”

谢慎礼起身,离开屋子,踱着步子出了正院,走向前院。

青梧已经候在前院门口,看到他,扑通跪下:“奴才知错,请主子责罚。”

谢慎礼端着手垂眸看他:“我平日如何说的?”

大冷天,青梧生生冒出一头的汗:“外边的龌龊事,不要在夫人跟前说道。”

谢慎礼“嗯”了声,语气淡淡:“方才你圆过去了,再罚你反倒让她生疑,这回就算了。”

青梧忙磕头:“是,谢主子。”

“起来。”谢慎礼端手继续往前,“说说情况。”

“是。”青梧爬起来,快步跟上,压低声音禀道,“奴才将尽欢的人审了一遍,尽欢的掌柜确实是贪墨,但收受的却是京城各家的银钱,资额巨大。”

谢慎礼停步:“都是二层的人数,是为打探消息?”

青梧:“是,还有……”他再次压低声音,“下料。”

谢慎礼冷笑:“好啊,我好好一家酒楼,倒成了他们的舞台了……怪道夫人要说我不通俗务呢。”

青梧压低脑袋不敢吭声。

谢慎礼收起笑,问:“下料的有哪家?成了吗?”

青梧低声禀了几家。

谢慎礼:“……倒是小瞧了他们。”他甩袖,“行了,这事我知道了,把那几个人料理干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