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礼积威甚重, 别说谢宏毅,连他上面的几位嫡兄都不太敢当面反驳的。

他这一句话出来,所有人脸色都很是诡异,邹氏想说话, 旁边的莫氏眼疾手快, 一把捂住她的嘴, 同时耳语了两句。

邹氏脸青了又白,终于还是闭了嘴。

那厢,谢宏毅也涨红了脸,跪在那里半天,终于还是低着头道:“……谢五婶。”

声音依旧小, 这回好歹周围人都听见了。

谢慎礼这才作罢:“嗯……下一个。”

谢宏毅顶着难堪起身, 眼睛却忍不住去看顾馨之,却发现她对自己的难堪视若无睹, 甚至还笑吟吟地看着她那位新婚夫婿……

谢宏毅心下大痛, 略有些踉跄地离开。

排行第二的谢宏章连忙上前。

接下来的敬茶便顺畅多了,没多会,四房大大小小十几号小辈全都敬完茶。

谢慎礼率先站起来,回身, 伸手。

顾馨之对上男人平静的神情, 很是无奈,只得把手递给他。

谢慎礼拉起她却没有松手,牵着她走向谢慎重。

“二哥, ”他语气平淡,自然地仿佛在闲话家常, “七叔公那边, 劳你转告一声, 他家孙子打伤的那人,死了,府衙许会重判,让他们家有所准备。”

谢慎重皱眉:“这点小事,怎么拖到这会还没办妥?”

打死人,还是小事……谢慎礼眼中闪过讥讽,语气却很平淡:“二哥说笑了,我退下来将近半年,人走茶凉,哪还有什么权利?”

谢慎重:“你不是还有昭勇将军衔吗?”

谢慎礼:“不过是领份俸禄,连入朝议事的资格都没有,何谈权利?”

谢慎重颇为不满:“你这么些年经营,难不成一点关系都讨不上?”

谢慎礼神色淡淡:“二哥,我此刻并不是跟你讨论我的关系,你若是不想转达,我自让人去知会一声。”

当着一堆小辈的面被下了脸,谢慎重脸色有点难看。

谢慎礼颔首:“事情说完,小弟该告辞了。”说罢,不等其回应,牵着顾馨之便转身离开。

邹氏这会儿已经缓过气来,见他们踏出屋子,带着气跟谢慎重道:“二弟,你就由得他这般放肆?一个庶出的杂种,住着偌大一片西跨院,还整日在这边指指点点的……你这脾气也太好了吧?”

小辈们一听这话,恨不得把脑袋都缩回去。

莫氏看看左右,打圆场道:“大嫂你这是气过头了吧,怎能这般说话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五弟住大院子,都是他自己挣回来的,咱也没什么可羡慕的。”

邹氏大怒:“你说的这什么风凉话,方才没看二弟被下脸吗?你身为他枕边人,怎么反倒替那野种说话?”

谢慎重闻言,跟着瞪向莫氏:“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莫氏顿时红了眼眶,硬是忍住,委屈道:“大嫂在五弟媳那边受了气,一口一个野种的,拿咱爹当什么呢……小辈们都看着呢。”

谢慎重反应过来,也跟着皱眉。

邹氏厉声:“一个不给长嫂敬茶的二嫁妇!我用得着受她的气吗?!”

莫氏没理她,只看着谢慎重。后者环视众人,道:“都结束了,还站这里干什么?”

众晚辈顿时鸟兽四散。

谢慎重转向邹氏,提醒道:“大嫂还是当注意点,五弟怎么说也是昭勇将军,看他今儿这样,早晚要给那丫头要个诰命回来,你总归是要敬着她的。”

邹氏大痛,捶胸顿足:“都怪我那死鬼,去得那般早,丢下我们母子几人受人欺负!连个二嫁的小丫头都踩在我们头上——”

“娘!”谢宏毅黑着脸过来拽她,“不要再说了。”

“儿子啊!”邹氏抓住他的手,“你受苦了啊!”

谢宏毅如今哪有心情听她哭嚎,草草朝谢慎重夫妇行了个礼,用力拽着她离开。

莫氏暗松了口气,看向谢慎重:“爷,七叔公那边当如何是好?”

谢慎重板下脸:“你一妇道人家,外边的事情不要多管……有这功夫多管着宏勇,前几天他是不是又跟别人打架了?你每天在家都做些什么?!”

莫氏委屈:“宏勇都多大了,我哪里能管的动……我还管着一大家子呢——”

“也没见你管出个好歹,天天跟我要这个要那个的,家里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是怎么滴?”谢慎重一脸不耐,“大嫂管着的时候,怎么不见这般多事?”

莫氏也压不住脾气了:“要不是大嫂折腾出一堆的烂摊子,我至于这么难做吗?合着我给家里填窟窿还不行,就得将家底掏空了才算完是吧?”

谢慎重脸都黑了:“你嚷什么呢,还像个夫人的样子吗?我看你连兰漪都不如!”说罢,甩袖离开。兰漪是他这几年爱宠的娇妾。

莫氏跌坐回椅子,眼泪涌了出来。

谢宏勇拉着妹妹走过来:“娘……”

莫氏擦掉眼泪,若无其事般抬头:“怎么还没回去?待会不是还要去上棋课吗?”

谢宏勇拧眉:“娘你忘了,这两日休息。”

莫氏:“哦,瞧我,都记混了。”

谢宏勇:“娘,家里的事乱糟糟的,你何必揽到自己身上?大伯娘喜欢管,就交给她管啊!”

莫氏怔了怔,笑:“我儿长大了,都知道心疼娘了。”她苦笑,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道,“这家里乱七八糟的,你爹又这般糊涂……你还好,怎么着也是男丁,吃不了亏。但若儿如今还不到十二,我若是不撑着,等若儿长大,怕是连点像样的嫁妆都凑不齐。”

谢宏勇愣了愣,重哼道:“怕什么,有我呢,我给妹妹挣嫁妆。”

小姑娘似懂非懂:“大不了我不嫁人了!”

莫氏连忙呸呸呸:“胡说八道,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谢宏勇皱眉:“反正你别管大房那边了,每回压着她们,你都得挨爹的训。”

莫氏叹气:“我也不想管。”她看看左右,确认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她们母子三人并几名贴身丫鬟,便压低声音,“我管了,你爹顶多说两句,我不痛不痒的,若是不管,你小叔才……”

谢宏勇抿紧嘴:“爹每回骂你,你都要难过好久的。”

莫氏愣了愣,压下热意,摇头道:“无事,娘习惯了……”她站起身,“你俩既然得空,跟娘一起去清点礼单,学学怎么送礼。”

谢宏勇瞬间垮下脸:“我不——”

莫氏瞪过去:“不许嫌烦,你不学,将来还怎么给你妹妹挣嫁妆?”

谢宏勇:“……好吧。”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顾馨之俩人回到西跨院。

她正想说回去歇会儿,就被谢慎礼拉到一间屋子前。

顾馨之提着裙摆跨进屋,随口问:“过来这里干嘛?”

谢慎礼:“这里往日闲置当杂物间,上两月让人收拾出来,准备给你当书房,你看看合用与否。”

顾馨之愣了愣,扭头打量这屋。

今日多云,天有些阴,屋里却很亮堂。除了因为窗、门全敞开,还因为墙上刷得白白的,连地板也是铺的浅灰石砖。

顾馨之忙松开他,往墙边走了两步,摸了摸,惊讶:“你也找人刷了石灰?”

谢慎礼眸色温柔:“嗯,我上回看你那铺子颇为亮堂,特地找人打听了你那法子,再着人改良了一二……”察觉她脸色有异,忙停下来,问,“是不是不方便告人?”

顾馨之啼笑皆非:“不是,我是没想到你还找人改良。”

谢慎礼点头:“第一遍是按你那法子刷的,太粗糙了,刷痕重,看着不甚美观。”

顾馨之:“……你这算是完美主义吗?”

谢慎礼:“……完美主义何解?”

顾馨之哑然,摆手:“不重要。”她开始打量屋子。

屋子宽敞明亮,一面墙打了高高的书架,甚至摆满了书册。书架相对之处摆着宽大书桌和扶手椅,椅后墙面留白,往后方便悬挂字画之类的。两边墙角还摆了缸睡莲。

顾馨之惊呼:“这时候还有莲?”

谢慎礼:“注意着点,也是能养。”顿了顿,语带遗憾道,“下月估计就不行了。你若是喜欢,得等明年开春。”

顾馨之:“害,我就是感慨一下,你家里的花匠好厉害啊。”

谢慎礼皱眉,纠正道:“咱家。”

顾馨之:“……”

谢慎礼提醒:“往后可不要说错了。”

顾馨之“哦”了声,扭头去看书架:“你放了什么书在这里?”

谢慎礼:“我看你看书极杂,便各种都放了些,若是不喜欢或看完了,你自去前边书房翻找。”

“哦。”顾馨之看看左右,“这书房单给我用得?”

“嗯。”谢慎礼指了指书架那面墙,“隔壁还有一屋,刷了墙,别的都没布置,你可以拿来裁制衣裳。”

顾馨之惊喜:“还有专门的屋子给我制衣?”

谢慎礼随口道:“为何不?你不是喜欢吗?”

顾馨之嘿嘿笑:“我是喜欢。但我以为你这么老古板,能让我出门就不错了,没想到你还给我准备屋子。”

谢慎礼神色凝滞:“……老古板?”

顾馨之:“……口误,口误!”她干笑,急忙转移话题,“你就一个人,怎么买这么大的宅子?”

谢慎礼轻敲了下她脑门,暂且放过她那一句“口误”,慢慢答道:“怕吵。”

顾馨之:“……”万恶的有钱人,就因为怕吵!!

等等——“东院那边为何由得你占了这么大院子?不是还没分家吗?”

谢慎礼语气淡淡道:“老头子死的时候,我特地弄出来的。”

老头子?是指他那死掉数年的爹?

顾馨之咋舌:“他怎么会愿意?”

谢慎礼轻抚她鬓发,道:“当时我刚得封昭勇将军,他希望我庇护谢家。”

打谢老太爷被罢黜,谢家好些年没有起来,他会提这般要求,也是正常。顾馨之了然:“然后你顺势换了这分产的条件?”

谢慎礼没有细说:“最后谈到这个条件的。”

顾馨之也无所谓,只竖起拇指:“很不错。”这就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了吧,她现在不用跟谢家那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就是愉快。

谢慎礼看着她:“不觉得我太过不孝?”

顾馨之摆手:“孝不孝也要看对象的——等下,你、咱娘的牌位也在祠堂里吗?要不要单独去拜一下、上柱香什么的?”

谢慎礼眸底闪过温柔:“别担心,在的。”他神色淡然,“我身为家主,若是连母亲的牌位都放不进去,那这家主不当也罢了。”

顾馨之拉过他的手,安慰地捏了捏:“若是往后不管他们了,咱就把娘的牌位带出来,自己供个祠堂!自己开宗立派!”

谢慎礼反握住她:“……好。”

顾馨之:“还有,我看柳老他们对你很不错,要不要过去给他们敬杯茶?”

谢慎礼动作一顿,当真开始思考,半晌,摇头:“等你回门后。”他解释,“按规矩,得等你回门后才能出门,否则不太吉利。”

顾馨之:“……行。”

谢慎礼捏着她柔荑,接上方才的话题,继续道:“正院里暂且只隔出这两间,若是不够用,你自己再去挑。”反正偌大的西跨院,就住了他俩。

顾馨之:“嗯嗯。”

谢慎礼:“家里的人事,往后都交给你。这两日先歇着,等你回门后,远山会把账册礼单什么的都转给你,往后人情走礼,不要过东院那边。”

顾馨之:“……不能继续交给许管事吗?我看往日他管的挺好的。”当然,她也不知道管成啥样,她就是嫌麻烦。

谢慎礼不赞同:“你若是忙,多找几个帮手,但名义上你得管着。”顿了顿,他道,“远山做事还行,但送礼这块,远不如你。”

顾馨之斜睨他:“你怎么知道?你送过吗?”

谢慎礼提醒她:“我亲自收过你送的,那不带桶的两尾鱼……”他轻咳了声,“记忆深刻。”

顾馨之:“……”她无语,“你记这些干嘛?”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约莫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斤斤计较的姑娘家?”

顾馨之气愤,挣开他的大掌,摸进他袍子里揪他皮肉:“你说谁斤斤计较呢?”

十一月的天,穿得都厚,她要揪人,自然得摸进外袍里头,揪完了又觉得手感好好,忍不住摸了摸。

谢慎礼僵了僵,下意识握住她手腕。这种力道,他是不疼,就是……他巡视扫向门外。随侍的青梧、水菱几人皆候在廊下,刚好与书桌前的他俩隔着半堵墙。

他刚松口气,便听到顾馨之低笑出声。他有些无奈:“别闹,大庭——”袍服下的手指突然动了。

谢慎礼未完的话顿时卡住。

顾馨之手指缓缓划下,还掐着嗓子娇滴滴说话:“五哥哥,你说,谁斤斤计较呐?”

谢慎礼的喉结不自觉滑了下,气息微乱:“别,我只是开玩笑……”

顾馨之愈发靠近,几乎要贴在他身上,借着袍服遮掩继续吃他豆腐:“哎呀,五哥哥有钱有权,确实看不上我那两尾鱼,可怜我一乡下姑娘,连个桶也不舍得——”

谢慎礼把她摁进怀里。

顾馨之唇角勾起,合上眼,袍服下的手臂也环上那健壮腰身。

谢慎礼忍不住加大了几分力道。

顾馨之吃痛,猫儿似的轻哼出声。

谢慎礼回神,发现她唇角破了,顿时有些懊恼:“抱歉,我——”

顾馨之趁他开口溜了进去。

谢慎礼:“……”

这一下,宛如狂风骤临、暴雨骤落,攻得顾馨之差点喘不过气。

待她回神,她已躺倒在书桌上。

当然,衣衫还是完好的。

她的新婚夫君正闭着眼往后退。

顾馨之低笑,勾住他脖子不让他退开,同时凑过去,轻轻呼气:“谢先生,这才成亲第二天,你就不行了吗?”

谢慎礼:“……”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乖,别闹,这里是书房。”

顾馨之勾脚盘上去,动了动:“那它怎么办?”

谢慎礼原本撑着桌子的手瞬间掐住她的腰。

“啊,好疼啊五哥哥。”顾馨之委屈巴巴,“昨夜里你都把我掐出好几个印子了,你现在又掐……”

谢慎礼深吸了两口气,声音不稳道:“抱歉,我——”

顾馨之咬着他耳朵,软软道:“五哥哥给我亲亲,亲亲就不疼了~~”

“别——”谢慎礼脖颈上的青筋都出来了,可见忍得辛苦。

顾馨之继续蠕动娇呼:“五哥哥~~”

“砰”地一声轻响,谢慎礼放弃般捶了下书桌,红着眼开始扯她衣带。

顾馨之唇角勾起,迅速松开脚,然后“啪啪”两下,用力拍开他的手。

谢慎礼:“……?”

顾馨之趁他怔愣,呲溜一下,从侧边滑走。

谢慎礼直腰欲抓。

顾馨之已飞快跑到门边,扶着门框回头,笑得狡黠又得意:“五哥哥,我这边还有好多事呢,下回再来啊。”完了还不忘抛了个媚眼,“爱你哟~~”

不等谢慎礼说话,裙摆翻飞,那一身红衣的美人已飞奔出门,只留下银铃般笑声。

谢慎礼:“……”

这哪里是娶了个媳妇,这分明是娶了只妖精!!